燕燕头大如斗,淇雪见闹得不可开交,下车对她耳语道:“夫人,您先带他去西安,让他一路上过过瘾,再带回来不就完了。”
燕燕见桂清哭得可怜,也只能如此,便对他道:“好了,别哭了,上车罢。”
桂清立马破涕为笑,欢欢喜喜地上了淇雪那辆车。
燕燕也上车,闵恪靠着一个玉色纱枕在解九连环,知道她上来了,笑道:“那孩子是为了去西北参军,才离家出走的么?”
燕燕没好气道:“都是你,闹得他没个安生!”
闵恪将两枚玉环解开,又合二为一,道:“富家子弟愿意参军的少,有此志向是好事,怎么怪起我来了?依我之见,你不如让他跟我走,免得以后他再跑出来,遇上土匪,可没人帮你救他了。”
燕燕不赞成道:“军中日子艰苦,且上阵杀敌多危险的事,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闵恪道:“你总不能养他一辈子,我让他在行辕当差,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将来有机会建功立业,岂不是他们薛家的福分?”
燕燕不作声,只看着他手指灵活地拨弄玉环,没过多久,九枚玉环便被一一取下,比能看见的人还快。
燕燕道:“让我试试能否蒙眼解开。”
闵恪将玉环又套回去,燕燕接过来,用手帕蒙住眼,摸索许久不得其法。
闵恪听着玉环碰撞的轻响越来越急,知道她急了,笑道:“其实解九连环有种算法,掌握了这种算法,即便看不见,也能很快解开。”
燕燕听他指点,果真解开了,笑道:“你这么大的人了,平时还琢磨这种小把戏?”
闵恪道:“虽是小把戏,常试常新,乐趣无穷。”
众人离开苏州的第二日,一人一马穿过街道,停在薛府门前。门房一看,马上那人高大魁梧,穿着一领纳红袖袄,戴着毡笠儿,赫然是几个月前随前任知府回京的李松,当下诧异道:“李护卫?您怎么回苏州了?”
李松翻身下马,道:“你家夫人在么?”
门房唱了个喏,道:“真正是不巧,夫人昨日才出远门了。”
李松皱了皱眉,道:“你家大管家呢?我有话对他说。”
门房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沈仲便疾步迎了出来。李松随他走到厅上,解下背上的包袱,拿出一只红木雕花匣子,道:“沈管家,这是我家少爷让我交给于夫人的,等她回来,请你务必亲手交给她。”
沈仲接过来掂量了一下,沉沉的,不知是什么东西,但见是谈璓的贴身随从专程送来的,想必十分要紧,道:“李护卫放心,我一定交到家主手上。您一路辛苦,坐下吃杯茶罢。”
侍女端上茶来,李松吃了一口,想着少爷的心思,替他打探道:“沈管家,不知你家夫人近来可有改嫁的打算?”
沈仲看这意思,就是有又怎么能说呢?笑道:“李护卫说笑了,家主从来没有这样的打算。”
李松听了这话,也不知是该替少爷高兴还是难过。有些话他也不方便对沈仲讲,闲聊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第六十四章 吉光片羽
闵恪对桂清自称也姓于,让他管他叫大哥。桂清一路上与他混熟了,张口于大哥,闭口于大哥,叫得亲热,却不知他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襄王。
一行人走了十余日,这日到了西安府,正是元宵灯会的最后一天,但见千门开锁万灯明,大街小巷人流如潮,极是热闹。
马车被堵在街上,半日不动,闵恪道:“我们下去走走罢。”
燕燕便替他披上狐裘,自己罩了斗篷,下车让其他人去客栈安顿。
后头桂清也跟着下了车,跑过去道:“婶娘,于大哥,我们去看灯罢!”
闵恪失明的事只有身边少数几人知道,其他人不细心竟看不出来。
闵恪笑道:“那就去罢。”
街上鱼龙混杂,摩肩接踵,燕燕带着一个盲人,一个孩子,不得不十二分小心。她牵着闵恪,淇雪牵着桂清,再三叮嘱不要走散。
闵恪想起少时带她出宫看花灯,六街车马度春风,他亦是如此牵着她的手,半点不敢松懈,这会儿倒反过来了。
灯市中花红柳绿,围列着诸般买卖,金屏灯,玉楼灯,荷花灯,芙蓉灯,千种锦绣争辉,光影纷乱如海,于闵恪却是一片灰暗。他无所谓,这世界明也好,暗也好,只要有她,什么都好。
桂清像一只出了笼的猴儿,又蹦又跳,淇雪几乎牵不住他。
“淇雪姐姐,你看那家门上的绣球灯好不好看?”
“婶娘,这家的大鱼灯下面有许多小虾小蟹,倒是扎得新奇!”
“于大哥,你看那边有好大一个白象灯!”
众人应和着他,逛了一会儿,走进一家酒楼吃饭。燕燕点了菜,闵恪对桂清道:“你婶娘就要回去了,我带你去甘肃找襄王好不好?”
桂清喜出望外,道:“真的么?于大哥你也要去甘肃么?”
闵恪点点头,把这孩子高兴坏了,转头对燕燕道:“婶娘,那您忙完了便回去罢,我跟于大哥去甘肃!”
燕燕好歹养了他几年,见他三言两语便被别人哄走,即便这个人是闵恪,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又不好对他发作,便恨恨地瞪着闵恪,瞪了半晌,才想起来他看不见,愈发郁闷。
小二端上来一大碗热腾腾的羊肉汤,燕燕趁其他人不注意,拎起桌上的一壶醋,倒了半碗,想想还不解气,又洒了许多盐,这才盛了两勺汤,放在闵恪面前,将勺子递到他手里,柔声道:“来,尝尝这汤罢。”
闵恪正要喝,一个随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道:“公子,这汤不能喝。”
众人都愣住,闵恪眉头微蹙,道:“为何?”
随从目光犀利地看了看燕燕,附耳对闵恪道:“这位于夫人方才在汤里做了手脚。”
燕燕虽然没听见,也知道他说了什么,很没意思地哼了一声。
闵恪恐她不高兴,哪管那汤里加了什么,端起来一口气喝干了。
忠心护主的随从怔住了,只想骗他喝一口的燕燕也怔住了。闵恪放下空碗,一张俊脸有些扭曲,低头捂住嘴,想吐又不能吐的样子,看得燕燕过意不去,忙倒了杯茶递给他过口。
闵恪吃了大半杯茶,才缓过劲来,对随从摆了摆手,道:“你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