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遇上了麻烦,赶不过来了?
亦或是后悔了,不想再见她了?
分开的每一个时辰都是失控的,尤其在这动荡之际,暗含着意想不到的变数,就像天上的浮云,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是什么形状。
这种未知煎熬着人,脚上的伤一发痛,日头落下,会馆内人越来越少,喧闹的街市逐渐安静。等到深夜,要闭馆了,燕燕方才扶着侍女的手黯然离开。
次日一早又来,如此等了三日,马馆长看在眼里,终于忍不住问道:“公主可是在等文靖侯?”
燕燕不作声,却被他这一问,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马馆长安慰道:“人都知道文靖侯对公主情深义重,他若约公主在这里相见,一定会来的,这几日大约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公主先回去罢,我替你在这里守着,文靖侯来了我便告诉他你来过了,他自然会去找你。”
燕燕深知谈璓的为人,三日不来,多半是不会再来了,口中道谢,心中犹如刀割,坐上轿子便抽噎起来。
回到谈府,淇雪见她满脸泪痕,知道又没等着,再三劝解还是哭了一夜。
早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房中光线昏暗,屏风桌椅都只见模糊的轮廓,往日恩爱种种却历历在目,他怎么就舍得抛下她呢?
燕燕忽然恼怒起来,命人备轿进宫。
皇极殿内,闵恪正与两位内阁大臣说话,一个小太监走进来道:“皇上,大长公主求见。”
??第一百零三章 天涯海角(下)
闵恪弯起唇角,笑了一下,三言两语结束谈话,走到东暖阁,见她穿着玉白宝蓝实地纱长衫,下着杏红罗裙,满花青缎鞋,头上斜插着一根玉簪,沉着脸坐在椅上,瞪着鱼缸里的两条金鱼。
闵恪忍笑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燕燕憋了一肚子的火,这时发作出来道:“你现在就派人,把他给我抓回来!”
闵恪道:“抓回来做什么?”
燕燕道:“当然是做我的驸马!”
闵恪在她身边坐下,道:“他自己不知珍惜,姑姑又何必强求呢?”
燕燕梗着脖子道:“我偏要强求!我和他拜过堂,成过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岂能让他说走就走?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儿!”说着又觉得委屈,哽咽道:“他凭什么不要我?我跟他这些年,受的委屈还少么!他受点委屈怎么了!”
闵恪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背,附和道:“是他不识好歹,一味想保自己的名节,全然不顾姑姑的感受,为了这种人伤心,不值当。”
燕燕总算听见一句公道话,放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都往他的龙袍上抹。
闵恪想起她小时候看戏看得伤心,也是如此在他怀中大哭,如今长大了,哭的是自己的戏了。哄她许久,果真叫来新任金吾卫统领苗玖,命他带人捉拿谈璓。
燕燕这才满意,又叮嘱道:“把人带回来便行了,不要伤着他。”
苗玖看看闵恪,见他点头,便答应着去了。
一起用过午膳,闵恪道:“姑姑回去也是伤心,就留在宫里罢。等公主府修缮完毕,再出去住。”
燕燕一时也不想回去,点了点头,又怕麻烦皇后,便依他去昭阳宫住。
昭阳宫正殿面阔七间,前后出廊,殿前出月台,台上有四座鎏金铜香炉。殿内装饰华丽,床帐被褥,一应都是新的。
燕燕昨夜不曾好睡,适才又吃了酒,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次日是陈太妃的生辰,听说大长公主在宫里,晚上派人来请她过去听戏。燕燕便备了寿礼,换了衣服,坐着肩舆,来到妙音阁。
皇后,宁王,几位太妃都在,众人见过礼,让燕燕坐在寿星旁边。听了几出戏,轮到宁王点,点了一出《坐宫》。
“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 十五载到今日才吐真言。原来是杨家将把名姓改换,,他思家乡想骨肉不得团圆。”
燕燕一听这话,便红了眼圈,想起那晚在行辕中饮酒,他言笑晏晏下竟存了永别的心思,眼泪一发止不住,顾不得失礼,匆匆告辞离去。
回到昭阳宫,挥退宫女,倒在床上蒙着头痛哭,忽有人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头,轻轻叫了一声:“燕燕。”
这一声如有魔力,燕燕应声止住哭,拉下锦被,难以置信地看着床边的谈璓。
他穿着一身夜行衣,手中拿着剑,眼含笑意,下巴上一片青茬。
燕燕喃喃道:“你怎么在这里?我是在做梦么?”
谈璓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触感真实,不是做梦。
燕燕被狂喜淹没,却见他松开手,屈膝下跪行礼,道:“微臣参见大长公主。”
燕燕急忙伸手拉他起来,才止住的泪水又滚落脸庞,紧紧抱住他道:“你怎么不去六合会馆见我?”
谈璓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道:“六合会馆四周都是埋伏,我根本无法靠近。你只要出宫,周围便有许多暗卫,我只能进宫来找你。”
燕燕吃惊道:“他要杀你?他为何要杀你?”
谈璓脸上晃过一丝异样的神情,道:“我不愿归降,他自然记恨我。”
燕燕不知闵恪竟这样小心眼,又深感被他欺骗,十分气恼,道:“他昨日还答应帮我找你!”
谈璓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他已做了皇帝,君心难测,你不能再当他是过去的襄王了。”
燕燕默然,她一直以为无论闵恪是世子,是王爷,还是皇帝,都是她最信任的人,不想他竟这样欺骗她,甚至以她为诱饵,谋害不愿归顺他的谈璓。
纵然气恼,又能怎样呢?他已是一国之君,撕破脸皮,只会害了谈璓。
燕燕忽然发现,失控的不是与她分离的谈璓,而是近在身边的闵恪。
她不由心惊,又感到悲凉,道:“如星,我们离开这里罢。”
谈璓面色欣喜,正欲言语,门框上显出一道高挑的身影,是闵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