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跃动的思绪在她的歌声中渐渐恢复冷静,此事若被皇帝知晓,计家必然不留活口,她不能把这样一个麻烦送去普济庵。
“不去普济庵了,去水井胡同。”
车夫闻言便调转方向,往水井胡同去。燕燕在那里有一座空置的宅院,原是堆放杂物的,眼下也想不到更好的地方,只能将祝夫人暂且安置在那里。
到了水井胡同的宅院门前,天已黑了,燕燕脱下披风,给祝夫人披上,遮住她的脸,让淇雪扶着她下了车。
看房子的花嬷嬷和两个小厮打着灯笼迎上来,众人进了门,燕燕带着淇雪和祝夫人走到东厢房,道:“你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别人我也信不过,你且留在这里照看她几日,等我和侯爷商量好了,再做安排。”
淇雪点点头,道:“夫人放心去罢。”
燕燕回到家,谈璓正在书房看公文,见她来了,有些担心道:“你去哪儿了?我叫人去铺子里找,你也不在。”
燕燕在他对面的一张绣墩上坐下,道:“我今日看见祝夫人了,她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
谈璓见她神情透着兴奋,好奇道:“什么天大的秘密?”
“计家为了让计彩屏早点有孕,竟往宫里送男人,我想这男人应该是计彩屏身边的小太监。”
事关皇嗣真假,谈璓脸色大变,道:“有这等事!她为何要告诉你?”
燕燕道:“她疯了,计家待她很不好,我原想送她去普济庵,路上看见两个小太监,她便当我是计彩屏,说漏了嘴。我怕连累普济庵,将她安置在水井胡同的宅子里,让淇雪看着她。这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送她离开京城。”
祝夫人虽然杀了人,但谁也不好跟一个疯子计较。谈璓点点头,道:“过两日我派人送她去安全的地方,计家真是疯了。”
“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呗。”燕燕吃了口茶,道:“此事你打算怎么告诉皇上?”
谈璓望着香炉上的袅袅青烟,道:“皇嗣真假,既是国事,也是皇上的家事。我一个外臣不便干涉,我想最好由襄王告诉皇上。”
??第九十四章 一枝红杏(下)
燕燕摩挲着茶盏,眉心微微拧起,道:“此事有损皇上的颜面,你确实不宜插手,但我怕襄王说不好,反而惹来不是。”
几番提及闵恪,谈璓发现燕燕对他有种奇异的保护欲,而且一向多心的她却把闵恪想得很简单,这种态度简直像长辈对晚辈。
谈璓觉得好笑,看她一眼,道:“沈小姐,襄王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多虑了。”
次日闵恪为军饷之事去了一趟户部,出来走在六科廊通往午门的路上,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襄王殿下!”
他蹙起眉头,回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日光下毫不掩饰对谈璓的反感。
谈璓视若不见,走上前微笑道:“王爷这是要回府么?”
闵恪嗯了一声,道:“文靖侯有事?”
路上没什么人,有两个书吏看见他们都怕做那被殃及的池鱼,远远地绕开了。
谈璓从袖中拿出一份公文,假意与他讨论,压低声道:“我有一则消息告诉王爷。”
闵恪听他说了计氏身边有假太监的事,自是心惊,面上不露声色,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就公文上的事闲扯了几句,一道走出午门,各自打道回府。
久无人住的宅子虽然堆满了东西,也少一股人气,冷冷清清的感觉。屋后有一条河,刚刚解冻,清早淇雪醒来,听见窗外打水人的说话声。
另一张床上的祝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了,穿着淇雪昨晚给她换上的干净衣服,披着头发,站在窗边呆望着外面。
她瘦了许多,侧脸轮廓明显,看得淇雪一阵恍惚,低头片刻,下床走过去,用力关上了窗户。她粗鲁的动作吓了祝夫人一跳,惊恐地看着她。
淇雪眼圈泛红,扭身走出房门,打了水来伺候她梳洗。
外面天空湛蓝,阳光灿烂,磨剪刀的货郎斯琅琅摇着惊闺叶,叫卖声回荡在弯弯绕绕的胡同里。
吃了饭,祝夫人坐在椅上喃喃自语,淇雪收拾着屋里的杂物,不小心脚在箱子角上猛撞了一下,钻心的疼,手撑着箱盖,眼泪夺眶而出,蹲下身哭了起来。
祝夫人望着她,不作声了。
夜深,胡同陷入一片沉寂,偶尔响起几声点缀似的狗吠,凸显那无边的静。这种静是平和的,不像深宅大院里的静多少有些压抑。
睡梦中的淇雪被一阵冷风吹醒,只见窗户洞开,幽冷的月色倾泻进来,对面的床上空无一人。她急忙起身披了衣服,从窗户翻出去,沿着泥地上的脚印找到河边。月光下,一团水花翻腾,水里有人,是祝夫人!
淇雪吓了一跳,待要去救她,身子却被一股力量定住。
祝夫人不会水,濒临死亡的恐惧很快压垮了死志,她奋力挥动着手臂,黑色的长发如同章鱼的触手在水面上浮动,苍白的脸忽上忽下。哗啦哗啦的水声越来越响,淇雪捏着指尖,眼中快意一闪,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河边。
天明时分,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谈璓下床穿了衣服,打开门,见淇雪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回来了?”
淇雪对上他的眼睛,不由紧张,错开目光看着门框,道:“侯爷,婢子没有看好祝夫人,她失踪了!”
谈璓眉头微蹙,道:“你叫人去找了么?”
淇雪摇了摇头,道:“婢子不敢声张。”
燕燕听见淇雪的声音,料想是出事了,正要起身,谈璓走过来道:“祝夫人失踪了,我过去看看,你就别去了,人多了倒显得奇怪。”
燕燕便没下床,望着他去了。
谈璓和淇雪乘车前往水井胡同,坐在车上,见这丫头脚上穿的一双鞋干净得出奇,一点泥都没有。
房间里那扇窗还开着,淇雪道:“婢子醒来这扇窗便开着,祝夫人应该是翻窗走的。”
谈璓走到窗边,看见窗外泥地上有一排脚印,翻过窗户,沿着脚印走到河边。河面雾气茫茫,对岸有人语声,却看不见人。地面十分潮湿,谈璓走了几步,鞋底沾了一层泥。
回到房中,他又看了看神色紧张的淇雪,道:“想必是投湖自尽了,你还是回去服侍夫人罢。”
淇雪知道他不好糊弄,闻言松了口气,却听他道:“去把地上的脚印扫了,免得回头尸体被发现,有人来查。”
刚放下去的心反弹起来,淇雪抬眸看他的脸色,似乎并无深意,低头应了声:“是。”
燕燕再睡不着,起身梳洗了,坐在椅上吃着一碗燕窝粥。两只刚出生不久的波斯猫贴着她脚边打滚,一白一灰,像一团落了灰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