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不属于上帝的一切,无一能满足我的期待。”

噢!我这颗冒失的心想要的欢乐,竟如此世俗!

主啊!您让我绝望,就是为了听到这一声惊呼吗?

10月12日

多希望您的统治能降临!来支配我吧!成为我唯一的主宰,完完整整地统治我,我再不想对您动摇不定了。

我太累,仿佛垂垂老矣。但灵魂却保持着古怪的稚气,我还是过去那个小女孩――房间必须井井有条,脱下的衣服必须叠好放在床头,这样才能入睡……

我死的时候,也想这样。

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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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毁之前,我重读了日记。“伟大的心以散布自己纷乱的心情为耻。”我想,这句美妙的话出自法国王后克洛蒂尔德沃之口。

正当我要将它投入火海之际,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提醒我,将我制止了――这本日记似乎已不再属于我,从始至终都是为杰罗姆而写,我没有权利从他手中将之夺走。今天看来,我当时的种种不安与迟疑是那么可笑,于我而言微不足道,相信杰罗姆也不会为此心烦意乱。上帝啊,希望他在这本日记中,偶尔能发现我内心笨拙的音调。在这里,我发狂似的渴望着,愿把他推向我难以企及的美德之巅。

“上帝啊,引领我去到抵达不了的悬岩吧。”

10月15日

“欢乐,欢乐,欢乐,欢乐的眼泪……”

是的,我猜测这绚烂的欢乐,处于俗世的喜悦之上,是远离一切痛苦的彼岸。我抵达的悬岩,它的名字叫“幸福”……我明白,若不追求幸福,这一生不过是虚度。但是主啊!您答应将它许给纯洁无私的灵魂。“现在要幸福了,”您曾经说过,“死在主怀中之人,现在就要幸福了。”至死方能等到它吗?我的信仰在这一刻摇摆不定。主啊!我用尽全力向您呼喊,心中一片凄迷,只等曙光将我照亮。我会这样呼喊您,直至死去。快来解救我的心吧。我如此渴望的幸福……或许应该说服自己已经得到?仿若拂晓前焦急鸣叫的鸟儿,它在呼唤晨光,而不是宣告黎明。我是否也该如此――在晨光初现之前就开始歌唱。

10月16日

杰罗姆,我想告诉你什么是完美的欢乐。

今早,我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地吐了。紧接着,我感到无比虚弱,某个瞬间甚至相信自己就要死了。可是没有。起初,我觉得整个身体处于极其静谧的状态。然后恐慌吞噬了我,灵魂和肉身都战栗起来,人生仿佛豁然开朗,眼前一片清澄。我似乎第一次注意到――房间的墙上空空如也。我害怕了。写日记也是为了平复心情。主啊,别让我说亵渎神明的话,就这样让我抵达终点吧。

我还能起床,像个孩子一样跪倒在地。

我想在这一刻死去,快一些吧――在我又感到孤独之前。

去年,我再次见到朱莉叶特。这次会面距离她给我寄的最后一封信――有关阿莉莎死讯的那封信,已经十年。我恰好在普罗旺斯旅行,顺道去尼姆停留。泰西埃尔一家住在市中心繁忙的菲舍尔大街,家里的小楼很漂亮。尽管我早已去信通知要来,但进门的那一刻还是相当激动。

女仆把我带进客厅,我等了片刻,朱莉叶特便进来了。我仿佛见到了普朗提埃姨妈:同样的步态,同样的阔肩,同样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热情。她立刻没完没了地向我提问,从职业生涯问到巴黎生活、日常消遣、人际交往,却也不等着我回答。她问我来南方做什么,问我为什么不去埃格维弗,爱德华一定会很高兴见到我……接着,她跟我报告了所有近况:她的丈夫、孩子们、弟弟、上一次的收成,以及生意上的不景气……我得知罗贝尔为了定居埃格维弗,已经把芬格斯玛尔卖了。他现在是爱德华的合伙人,留在种植园里,负责改良产品和扩大葡萄产量。这样一来,爱德华就能抽出空来四处跑业务,他主要负责销售事宜。

然而,我的目光还是焦急地搜寻着,想在这里找到些许过往的踪迹。在客厅的翻新家具中,我很快认出几件芬格斯玛尔的家具。往事投入我心湖中,激起阵阵涟漪,但朱莉叶特似乎并未发觉,或许是故意不去提起。

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在楼梯上玩耍,朱莉叶特把他们叫到跟前,向我介绍。长女莉丝和父亲一起住在埃格维弗;另一个十岁的儿子在散步,很快会回来――他就是朱莉叶特通知我那个沉痛消息时,提到的即将出生的孩子。那次分娩苦不堪言,朱莉叶特花了很久才恢复过来。去年,她才转念又生了个小女儿,听她的语气,似乎最喜欢这个孩子。

“她就睡在旁边,我的卧室里,”她说,“来瞧瞧吧。”我跟着她走过去。

“杰罗姆,我不大敢写信问你……你愿意做这个孩子的教父吗?”

“当然愿意,如果你希望的话。”我有些惊讶地说道,俯下身对着摇篮,“我的小教女叫什么名字?”

“阿莉莎……”朱莉叶特低声答道,“她长得有点像她,你不觉得吗?”

我紧紧握住朱莉叶特的手,什么话也答不出。小阿莉莎被妈妈稍稍抱起些,她睁开眼睛,我把她接到怀里。

“如果成家,你该是多好的父亲呀!”她勉强笑了一声,“你怎么还不结婚,等什么呢?”

“等着忘掉一些往事。”我见她脸红起来。

“你希望早些忘掉吗?”

“我希望永远不忘。”

“跟我来。”她蓦然说道,把我领进一间更小的房间。屋子里黑灯瞎火的,有一扇门对着她的房间,另一扇门对着客厅。

“有空我就会来这里避一避,这是整个家里最安静的房间。在这里,我觉得可以些许逃避生活的侵扰。”

这小房间的窗户紧闭着,同其他的房间不太一样。它外面是郁郁葱葱的院子,而不是熙熙攘攘的街道。

“我们坐一坐吧,”说着,她窝进躺椅中,“如果我还算懂你,你是想忠于对阿莉莎的回忆吧。”

我顿了顿,没有作答,然后说道:“不如说是为了忠于她以为的我吧……不,别把这归功于我。我想我无路可逃,若是娶了另外一个女人,我也只能假装爱她。”

“唉!”她看似冷淡地别开脸去,低头看着地,似乎在寻找某样丢失的东西。

“所以,你觉得这种无望的爱情可以在我们心中留存那么长时间吗?”

“是的,朱莉叶特。”

“尽管在生活的摧残下,每日栉风沐雨,这爱火依然不灭吗?”

夜幕恍若阴郁的潮汐一般涌来。它席卷过来,吞噬暗影中的每个物件。朱莉叶特把家具齐集于此,阿莉莎的房间重现在我眼前。它们仿佛复活一般,低诉着各自的往事。而今,朱莉叶特重新将脸转向我,面部线条模糊不清,以致根本无法辨认她的眼睛是睁还是合,我却觉得美极了。我们两人看着彼此,默然不语。

“好了!”她终于说道,“该醒醒了……”

我见她站起来,向前跨一步,似乎精疲力竭,又跌落在旁边的椅子上。她双手捂着脸,像是哭了……

此时,女仆掌着灯,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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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文是拉丁文:Hic nem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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