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升学压力大,楚然整天把自己埋在书堆里搞题海战术,两颊都瘦得凹进去。当时泽川正忙着进行一项A股重大资产重组,陆行舟每天光中介就要应付好几波,从律师到投行全都拿着冗长的访谈清单上门,一副要踏平顶层办公室的架势。他一边要处理公司的事一边要操心楚然,担心这个好胜心强的小子把自己逼得太狠,于是就提出去电影院看场电影劳逸结合。谁知楚然倒是放下错题集走出学校了,他却因为跟并购对象的电话谈得太久误了时间,匆匆赶到影厅门口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场十五分钟了。

“对不起楚楚,”他微微喘息着,歉疚地望着强忍怒意的楚然,“我来晚了,我们快进去吧。”

那天楚然一身蓝白色校服打扮精气神十足,挺着个笔直的背挂着双肩包,神情一半气恼一半倔强,瞪了他一眼后将鸭舌帽檐狠狠一压,一言不发地转身就往检票口的反方向跑。

“楚楚,楚楚”陆行舟就在后面追,边跑边解西服外套晃开碍事的领带,耳听见自动扶梯处传来的怒气十足的咚咚咚咚脚步声,肠子都几乎悔青。等到终于在一楼把人抓住时,他开口就是这两个字:“别走。”

最终楚然真的没走,两个错过了前半小时的人一路弓着腰道着歉找到他们的位置坐下,陆某人怀里还抱着一桶爆米花两大杯可乐。本来事情到这里算完满解决了,谁曾想中途他居然又因为太累睡了过去。那次实实在在把楚然给气坏了,电影结束以后在夜色浓浓的街上大声吼他:“跟我看电影就这么无聊?你以后永远也别想再浪费我的时间了!”

小男生总是动不动就永远永远地挂在嘴边,其实他哪里知道,辞海收录九万字,永远二字最难写。

后来父母忌日那天陆行舟独自上山扫墓,刚刚坐上轮椅的陆和泽没有办法同去。回别墅时已经是深夜,万籁俱寂,远远的漆黑一片,只有楚然的房间还亮着灯。

陆行舟直觉那是在等自己。

他在房间门口站了半晌才推门而进,脱去纯黑外套,倦怠地往床上一躺,“别熬得太晚,对眼睛不好。”

始终伏首做着作业的楚然没有回头,笔尖划在纸上沙沙作响,沉默着一言不发。

静了许久,陆行舟说:“楚楚,别走。”

楚然写错了一个字,拿修正液去涂,涂完再写还是错了。“我今晚要通宵刷题,”他说,“哪也不去。”

那晚陆行舟果真就在他床上和衣而眠,第二天早上醒来,房间里的中考生已经上课去了。桌上多了个卧有极难看煎鸡蛋一枚的白瓷盘,盘下压着张手写“账单”:五分熟雪花鸡蛋一例,合计人民币一千元整,现金或刷卡均可,支票概不受理。

当时陆行舟心中大哂,原来楚然也会开这样的玩笑。

那一次的鸡蛋是咸了还是淡了他已经记不清,纸条上的字却还记得一清二楚。这一次楚然再听到他说“别走”,温情脉脉已经变为恨意重重,不肯给彼此一丁点转圜的余地。

人果然是会变的。

“楚楚,”陆行舟强压下眉宇间的落寞,抱着他的肩低哑地问,“以前我犯了错你肯给我机会改,现在为什么不肯了?我究竟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让你对我这么失望?”

他也想回到从前,做梦都在想。他的梦里除了父母大哥就只剩楚然一个。他会梦见小时候冒险教他握方向盘的父亲,梦见次次都帮他善后的母亲,梦见身体还好的时候带他四处野骑的大哥,梦见绝食明志誓死不再学钢琴的楚然。

他这支镀金的手表上曾经也有过平淡温馨的时间刻度,只是不知道机芯出了什么错,一分一秒渐渐偏离了。

“跟我回家,我不会把你关起来,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楚然安静下来:“那就放我回学校。”

“不行,”陆行舟维持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定定地看着他,“起码今天晚上不行。我怕我一放你回去,那小子就在宿舍楼下等着你。”

不能怪他把大学生想得太龌龊冒进,实在是年轻人的热血上涌时行为总是不受控制。

夜色深沉,楚然弯曲的睫毛轻颤了两下,蕴藏了千言万语的眼睛一点点关上了,把所有情绪通通锁在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同时把陆行舟赶出了自己的世界。

陆行舟迟滞了片刻:“你一定要走?”

楚然看着眼前紧绷的下颚,挪开视线正要重申自己的态度,隔板却被人匆促地叩了两下,只暂停两秒接着就又叩了两下。

一定是有急事。

隔板一降,裘久骁焦急地看着陆行舟,“陆总刚刚打电话来!说文柏少爷出事了,人正在医院,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陆行舟双眸一敛:“怎么回事?”

“暂时不清楚,推测……”久骁停下来,沉重地点了点心房位置,“是这里的问题。”

车厢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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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回复:我怀疑楚楚的心脏要给文柏,心脏病可能是陆家的遗传病,楚楚就是从小养在陆家以防万一的。一定是…

Ch.

见面

大哥陆和泽不是一生下来就心衰,双腿更不是天生残疾。之所以身体状况会差到今天这一步全源于他身上的扩张型心肌病,简称DCM。这种病成因复杂,遗传占了很大一块,所以刚才裘久骁一指心脏,陆行舟顿时就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如今大哥行动不便,许多事根本无法处理,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赶过去。

“楚楚,你先回家,我得马上去趟医院。”他松开了楚然的手。

本以为身边的人会头也不回地下车离开,谁知楚然静静坐着,垂眸沉吟了片刻,“我跟你一起去”。

陆行舟怔了怔,脸上阴霾慢慢散去:“看来你现在也很关心文柏。”

相处总算是有用的,没什么比家人间关系融洽更令他觉得窝心。

楚然避开他炙热的目光,仿佛很乏似的靠向车窗,藏在身体另一侧的手却慢慢攥拳,“开车吧。”

车子一路疾驰到X大的附属医院,三人在急诊大楼见到了心急如焚的陆和泽。他发型微乱,眼底血丝遍布,身上还穿着套深棕色家居服没来得及换。

“大哥,究竟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来医院了,文柏不是在上学吗。”

“都怪我粗心大意,”为防吵到儿子,陆和泽将轮椅推得远了些,满脸自责,“他最近一直喊没力气喘不上来气,我以为他是不想去学校又跟以前一样装感冒,就没放在心上。今晚他带着nico在楼下花园玩,本来玩得好好的,谁知道过不久nico就突然发疯一样地叫,我叫他名字没人应,奔下去一看发现他居然晕倒在地上,这才赶紧送到医院来。”

虽然语气尽量镇定,但膝盖上微微发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慌乱。不满十岁的独子在家中晕厥送医,身患遗传疾病的父亲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

陆行舟问:“医生怎么说?”

“检查结果还没给我看。我把李教授连夜从家里请过来了,他正在那边主事。”

这句话落到楚然的耳朵里,原本一直抱臂靠墙的他慢慢抬起双眼,凛冽的目光看向陆和泽的脸。陆和泽不经意间跟他的视线撞个正着,微微一怔,随即自然地点了下头,“楚然也来了?有心。”

那次救了陆文柏以后,他们俩的关系就大为缓和,平日里已经是礼重有加,就连许多泽川的公事也都不再防着楚然,当着他的面跟陆行舟谈灰色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