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之下方才得知,赵释这段时日里勤加练功,已经到了练气期。凡人修道伊始,就在不同程度上改造自己的肉体凡躯,脚步变快便是其一,只是萧凤灵根上乘,乃天资卓越之人,筑基前的变化来得太快太早便没什么知觉,赵释修炼几年才有了这样的突破,他没放在心上。

捻起一片新鲜菜叶,萧凤将它含在两瓣唇间,将吃不吃的样子,半垂眼睑,无聊地问他:“先前师姐为你把脉的时候,不是说你灵根残损,修炼不得了么,为何如今却可以吸取灵气了?”

赵释见他有食欲,想着晚上做菜可以做多些,梅树下还有去年雪前埋的酒,兴许可以拿出来小酌一杯,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有些结巴地解释:“几、几个月前来了个游历掌苍的仙友,我们杂役去搬东西的时候,被他一并叫过去,把脉针灸,打通了几处穴位,好像、像是把残缺的灵根填补了一番,如今便可以修炼,了,只是效果不大,至多到筑基就无法再精进了。”

“哼。废物也能筑基了,也好,这样做事情手脚麻利些,不至于还慢吞吞的。”萧凤此时心情不好,讲话也尤其难听,他提不起兴致,将那片菜叶塞回篮子里,从地上站起来走出门去,习惯性地想把剑带上,目光扫到断成两截的剑,脸色更差,泄愤地把门一踹,快步走出院子。

这厢赵释被对方出言嘲讽,倒也是习以为常,他看着篮子里被掰扯下来的菜叶,还保持着新鲜的嫩绿,却是不好再吃了,被萧凤含在嘴唇玩弄过的叶子,他悄悄拿起来,折了一折,放进嘴里嚼了几口便吞咽下去。做完这事,也不觉得有异,还是那样慢吞吞地提着篮子起身,弓着腰进火房里准备晚膳。

晚膳是丰富的三菜一汤,萧凤提着筷子,兴致很高地在每道菜里都夹了许多,赵释没料到他此番这么好胃口,饭做得少了,自己便少吃些,给萧凤盛了两碗。饭后收拾碗筷到后院里打井水洗碗去了,留萧凤趴在床上看书。

山上的书都看完,萧凤惦记着一本筑基的功法还有下半卷,可以去主山的藏书阁里找来给赵释看看,侍从筑基,对他平时闭关修行也有益处,枫山灵气充沛,无怪乎赵释进步神速,饶是个小花小草的在此活百年也能成精,萧凤并没有太在意此事,只是有些烦恼,若是弟子筑了基,就要升为内门弟子,他身边就少了个伺候的人。

思来想去,萧凤纠结要不要帮赵释借功法,就见赵释木讷地低着头走进房来,他生得高大,身量又偏瘦,远看骷髅似的,很不舒服;走到近来看见相比身材丰满的脸颊,才松口气。

萧凤招他过来,叫他给自己按摩,用门派的护心油。

从床底下的匣子里拿出一瓶青色朴素的药油,赵释将护心油倒在手心,用体温焐热了,又看萧凤解开腰带,将上衣脱下,露出结实的上半身,然后爽快地面朝下躺在床褥。

赵释先是给他擦了后背,尤其是近心的位置,萧凤身材偏瘦,虽然常年锻炼,但还是受限于骨架缘故,练不出疙瘩状的肌肉,躺下时连着脊柱的肩胛骨略微突出,向内的尖端比较敏感,药油辛辣芬芳,在后背渗透的时候常叫萧凤发出呻吟。这时候的他往往不那么尖利,尚可以交流,更像个普通的弟子。

“转过身来,我给你揉揉膻中。”赵释说完,萧凤就翻了个身,正面朝上,让他揉自己的经脉。

粗糙的手指沾了一点护心油,轻轻按在胸口膻中穴位置,颇有手法地按揉,此处活血清淤必要按揉,初时会有钝闷阻塞的感觉,按久了就会身体酥软,浊气从肺里慢慢吐出,人也清爽不少。

萧凤由着他按摩,闭着眼小憩。

房门发出老木将朽的声音,仿佛被人一把推开了。萧凤以为是风吹得这破门吵闹,可身上被按摩得正是舒服的时候,并未睁眼,等着赵释自己去把门关上。

赵释抬眼见了来人,两手停滞在半空,淡淡地向那看着,过了几秒,又恢复方才按摩的动作,仿佛真的无人进来。

徐拂青拿着一捆药材药坛,站在门外,眼前一晃的是萧凤白得刺眼的上躯,横躺在床铺,眼睛闭着似乎在休憩,外门的手在他胸口处推拉按动,淡淡药油香气飘散过来,如一只长臂伸来,以食指在他鼻尖轻点,笑吟吟地又骤然散去。

屋外的冷风穿过徐拂青与方正房门的缝隙,将温暖的室内搅动着,翻滚着。

冰霜般的剑意袭来,将赵释的动作逼停,与此同时,床榻上的人猛然挣开眼,卷起手边的被子,将上半身遮住,坐起身来警戒地看向门外。

赵释还是一如既往的呆傻,慢慢从床上下来,退到一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掌苍门内,不可与杂役弟子行此等伤风败俗之事。”徐拂青将手里东西放下,收回捏诀的左手,广袖一抖,便将双手背在身后。

“你不请自来,兀然打扰我的休息,又是怎能厚颜无耻说出这种话?”

萧凤没往别的方面想,只觉得憋屈,我一介男子汉,在自家院子里光膀子,又怎样说是伤风败俗?那边赵释畏缩着不敢动半点不敢言,又是十足窝囊样,他见了便气不打一处来,冲徐拂青叫道:“有甚屁事快放!”

徐拂青定是有事找他的,只是不知道哪里又惹得他不快了,对他出此狠话,萧凤两下把衣服穿好了,护心油正散发药效,暖暖地烘着他的肌肤。他看着徐拂青,等他说话。

自知自己是误会的大师兄,也没有再说什么话,淡淡地指着桌上一堆东西:“掌门听闻你提前回来,本来要罚你,我替你求情了,免去跪罚,改为撰字三日,将门规抄上一百遍,交给夫子便将此事揭过。这些药材是给你熬药油的,比上个月的更好些,你拿去用。药坛贴了灵符,有助于你修炼,熬药配合清心丹更加见效。”

萧凤听他一连串说了这么多,犟着的心也软了,从床上起身,靠近徐拂青:“既然东西送到了,师兄也可回去了,我这边不开灶烧水,改日再请师兄吃茶。”

点点头,徐拂青也没什么别的话好讲,转身准备离开。

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别扭的一声。

“谢谢师兄。”

如常淡淡点头,徐拂青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了。

门外的风,飘下些霜花,大片的、烂漫的,是常见的,但并不适合在此时出现的。徐拂青走后,萧凤站在门口看了很久手掌心,师兄离开后霜花落在他的手上,慢慢化开成水,蕴成一个小小的涡。

第5章05 共赴掌苍群山颜

今年的比武大会如期举行,然而,东道主掌苍教参加比武的只有三位内门弟子。往年最强势的徐拂青和萧凤不知为何都没参加,于是夺魁之事,毫无意外地落到了他教手中。

比赛当日张灯结彩,山脚的寺庙拉开沉重的木门,容留老百姓在祖师像前烧香祭拜,五湖四海的信教者聚在山脚,他们对山顶上如火如荼展开的比武大会充满神往,剑客、刀侠、判官、图者、矛师、锤使......群英荟萃的武林人士将在此聚首,不为故乡帮派喝彩,也要循此良机结缘求缘。

空灵山本地处偏僻,方圆百里内只有一条掐指可断的小小河流,百年前人迹罕至,如今却因为一个武林大会而热闹起来,处处有粮田、村庄,大小祠堂寺庙也都相继建立起来,香火不断。

此时的人们,正围在榕树下的瓦堆前,为哪个教派夺魁而下注。

“去年掌苍云天夺魁,漫天的苍蓝水花润泽大地,解了我们的井渴,不知今年会是哪个门派获胜呢?”

“不出所料还是掌苍云天,你没听人说吗,那个徐家的弟子修为甚高,听说......听说有人见过他御剑在天上飞!“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又陷入了对御剑飞行等等修道传闻的幻想中去。

因为对俗世感兴趣而混迹其中的千意琅面上带着冷笑,心里想着修道之人御剑都会匿迹,决计是不会叫凡人望见,就算是吹牛,也得拿出些证据来,听着各路夸张说法,他渐渐地也不感兴趣,只觉得这庙宇里的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吃穿用度和门派里也没什么区别,有些失望地回去了。

空灵山上众教人马驻扎山头,在空地处的殿宇花园里住下,这是难得的大日子,众教派的弟子除了要来比武以外,还能结交认识些他教的内门弟子。修道女子有驻颜之术的,或婀娜或飒爽,各有一番风情,引得有心结拜道侣的弟子不住往女弟子处留意;反之也有些观战的女弟子在幕后嬉笑讨论着,今年又会是哪位师兄大出风头,更为了能见到传说中的新代榜首徐拂青而激动不已。

“师姐们,我可听说今年比武大会徐拂青不在啊,金榜上没有他的名字。”眨眼的功夫,窗台上就靠坐者一个千意琅,语气玩味地对着坐在房内的师姐说。

有师姐不信:“你骗人,我是听了掌苍的朋友说徐拂青会参赛才来的。”

千意琅手指一弹,飞出个留形诀,是徐拂青扬长而去的背影,他留下的一纸告示,彻底证实了这一切。

师姐们顿时失去了兴致,垂头丧气,失去了某个盼头。虽然她们也喜欢看其他前辈比试,但来前因为听闻徐拂青此人长相不似一般人俊美,身材高大还成熟稳重,心里就格外期盼见到一面。少了徐拂青,比试里就少了许多趣味。

“那提前祝贺师弟了,今年突破瓶颈后,恐怕整个中原除了徐拂青都再难找到和你一样天赋异禀之人,更别谈此时的你已经学会我教杀招。”其中一位师姐道,徐拂青一走也可认作是好事,此番比武大会他们冥泽湖是有备而来,今年千意琅的修为大有长进,杀气更凌厉,已然将自己那些师兄师姐都一一击败,众人对他夺魁之事寄予厚望,只是还在忌惮着名扬天下的去年榜首徐拂青。

“还有一人呢。”

千意琅像条蛇一样脚勾着窗沿,整个人吊在半空,又柔弱无骨地滑进去,师姐们捏着他的脸、手,发出先前一样的嬉闹的笑声,把他当成孩子一样。

“谁?”

“萧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