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便奇怪了,这样的旧伤没人去照顾好他,反而还放任他继续修炼这样的杀人功法,掌苍门派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枫山虽好,尽享日出磅礴,却也是最早落日的,一到秋冬便萧瑟,和主殿隔了十里远,平时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比起修炼,更像是隔绝。
瞧这些屋子,茅草木板的,用不了几年又要修补几次,屋外的篱田跟玩闹似的,稀稀疏疏种着些瘦弱灵草。
好歹是内门二弟子,只分一个下人,这事不离奇,奇的是这发生在富甲一方的掌苍云天里。
看来这萧凤不讨人喜欢的事情是真的了。
千意琅两手潇洒自在地枕在脑后,修真之人不在乎休息,他此时还精神的很,百无聊赖地在脑中回想白天发生的事。
化寒丹功效虽好,却抵不过连着三天的寒气入体。
夜半人静的时候,主屋传来难耐的呻吟,仿佛遭受了莫大的折磨,手指挠床的声音分外刺耳。
千意琅猛然惊醒,侧耳去听,异于常人的好听力让他听见房内的动静。
萧凤半夜便被冷醒了,化寒丹的效用散去,他渐渐感受到身体的寒伤反噬上来,从他的丹田处慢慢蔓延向上,又冷又疼的感觉仿佛要把他劈成两半。
“啊......”萧凤手背青筋突出,双手半握成爪状将自己手臂抓着,割肉样的疼。
一听到旁边传来的声响,赵释马上便起身走到他旁边。
千意琅听见这结巴声音不结巴了,好似很紧张。
“萧凤,你怎么了?”
萧凤的声音有些虚弱,带着点哭腔:“赵释,我好冷!”
听到这声音,千意琅腹部一紧,他仓皇地曲了腰,不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反应,这是十七年来,前所未有的!
被子都盖上了,还是冷。萧凤蜷缩成一团,十分可怜的样子。他好像回到了礼泉下站立强撑的时候,那时回忆走马灯一样地闪过,眼前迷迷蒙蒙看到了好多东西,小时候他很害怕水,他没见过水,到了南方却都是水,有人揪着他耳朵喊他叫花子,他听不懂汉话,人家笑他他只能握着拳头用仇恨的眼神回应过去。换来的自然是加倍的辱骂和报复。
在闹市灯会上衣衫褴褛的萧凤抬头看着璀璨灯河,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一盏纸灯。他羡慕极了,从袋子里摸出几文钱,从一个姑娘手里买下了最朴素的灯笼,拿在手里细细地欣赏。
有几个同龄小孩在找丢失的纸灯,转头看见个黑瘦的小乞丐提着灯笼,便说是他偷的,小乞丐哪来的钱。纸灯被抢去你一脚我一脚地踩得稀烂,萧凤又气又急,说是他自己买的。
小孩问他哪来的钱,萧凤愣住了,钱是赵释给人画茶杯得的工钱,赵释去买过冬的干粮,他难道要说钱也是别人给的么?
这帮人指定了是他偷的,叫嚣着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被一脚踢进冷冰的河水里。
从未凫过水的萧凤乱了阵脚,在没顶的水里大口吸水,渐渐地无法呼吸,沉浸在河水里窒息,那种惶恐笼罩了他的全身,眼前墨黑一片,阎王已经在生死簿上留下了他名字的一撇。
正以为自己要死掉了,他却感觉身边一沉,有人划开水将他抱着,浮上水面。
赵释爬上了他的床,伸出两条修长手臂,将他抱紧。
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萧凤的表情变得柔和,他感觉自己不会再被淹死了,对方的体温和心跳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
“不怕了,不怕了,我在。”
萧凤将脸埋在他怀里,低声咒骂:“疼死了,疼死了!我要一把火把礼泉烧干,疼死我了!”
赵释沉默着拍他的后背,哄着他慢慢入睡。
有了人的体温,萧凤终于感觉身体的寒意有些消退,他疲倦极了,身上还有蚁虫噬咬的酸痛都顾不上,眼皮耷拉下来,很快就昏睡过去。
千意琅在床上默然听着,一切又回到了寂静,外边只有些蟋蟀在叫,风呼呼刮过屋子破旧的木门,传来晃动声响,那里的两人却再没出声。
他想知道赵释还在萧凤床上么,他们抱在一起的时候,又是怎样想对方的?
第9章09 避嫌颜
清晨天还卷着黛黑,赵释松开僵硬的手臂,低头看了眼怀中酣睡的萧凤,把他裹进被子里出门拾柴烧火煮热水,准备把屋子暖起来。
一听见门开的动静千意琅就醒了,他停止打坐从床榻上坐起来,挽起袖子和赵释称兄道弟去了。
“赵兄,我来帮你吧。”少年笑意不减,凑到赵释身边和他一起卸柴。
照理来说这些外门弟子会受宠若惊然后连连道谢,但赵释并没有作出他习惯见到的那些腻味奉承的脸色,而是像块木头一样继续把柴火卸下来。
他偏生起了兴趣,想看看这经常在萧凤身边待着的外门能不声不响到什么时候,于是他状似无意地和他闲聊:“真可惜啊赵兄,一来就见到萧师兄这么难受,我是冰灵根,你又是凡人,只能用这些粗鄙柴火给他取暖,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但凡来到修真门派的人,都是自认为有修仙之才的,各个都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眼睁睁见着别人走向长寿威风的康庄大道,自己却只能沦为门派的普通杂役,想来都会心有不甘。既然你不会奉承我,那么便对这些刻意的讥讽而燃起怒火。
然而木头就是木头,湿湿冷冷的一点没有受到影响,千意琅纳了闷了,这人修的莫不是无情道吧,连反驳都不反驳,低眉顺眼像个傀儡。
赵释抱着柴火在屋子后面烧了锅滚水,用湿布捏着两边把手将大锅又搬进屋里,千意琅正欲跟着一起进去,就被这瘦高身影拦在门外。
“赵兄这是作何?”
赵释的脸冷冷的,薄唇蠕动吐出带着地方口音的话语:“我要伺候师兄沐浴,请千公子避嫌。”
千意琅也不装了,皮笑肉不笑道:“赵兄一个人可伺候得过来,这么瘦削的身子搬得动萧师兄么,不如换我来伺候师兄吧。师弟照顾卧病在床的师兄不是天经地义?”
说着便又想进去,但无奈赵释挡在那里像根铁柱,而他作为一个外宗弟子初次见面就要伺候人更衣沐浴,怎么听也是无礼,只得作罢,他虽未经人事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但也是明白见人赤身乃是隐晦暧昧之事。他只是想借着沐浴之由,再好好为萧凤把把脉,那微微破损的经脉,是否还有修补的可能?
萧凤咳嗽着转醒,望见门口杵着两道修长身影,那千意琅说的“我帮你”,赵释又说“不必公子操劳”,听得他是大为困惑,这两人何故清早在自家门口吵嚷。
“怎么?”嘶哑的声音不复过往果断利落,黏连的字音像化不开的糖泥,萧凤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来,黑发垂落颊边,竟有一种梨花海棠之意。
千意琅挤挤眼睛,试图眉目传情让对方许自己进去,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一阵奇大无比的掌风推开,他眼神一阵,全然没有方才玩笑态度,目光如炬瞪着眼前紧闭的大门。
半晌,才从咬牙切齿的嘴里暗暗出声:“好啊,这枫山竟然养了条扮羊的老虎......真不能小瞧了你们。也是,是我大意了,竟没从一开始便发现,在我面前藏匿自己气息的外门弟子,仅仅靠几张匿踪符可做不到。”
这厢赵释扶着萧凤从床榻上坐起身子,跪在地上为他脱去袜子,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男人的足来,足弓自然呈现出优美的弧度,脚趾圆整细长,肌色冰白健康透着粉,常接触地面的足跟和足掌有较肤色更苍白的薄茧,握在手里轻轻摩挲了,赵释抬起头说:“不要只顾着练剑,照顾好身体要紧。”
萧凤还病着,脸颊红润,有气无力闷闷道:“你这废物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