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目的。”
方审对此一个字都不信:“没有目的?没有目的你策划这么多,没有目的你下这么大的血本?”
蔡泽普缄口不言。
方审继续:“还有你的女儿蔡淑语,她是怎么死的?”
蔡泽普嘴唇动动。
“你老来得女,对她的教育非常上心,村里人都说,你和你老婆都很爱这个女儿,希望她出人头地,是吗?”
提到女儿,老蔡双拳紧紧握住,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喉咙涩苦得他差点哭出声来。
他哽咽着,闭上眼轻轻颔首。
方审放软语气,接着问了下去:“老蔡,和我说实话,她是怎么死的?”
蔡泽普沉默了几秒,最终开口说道:“自杀。”
他昂起头,盯住天花板上的灯盏,强光刺得蔡泽普不受控制,眼泪决堤似的,汹涌淌过满是皱纹的脸。
顿了顿,蔡泽普压抑哭声,有气无力叙述着:“她没想开,自杀了,她妈妈田里摘完棉花回来,已经是晚上了,进了门到处找不着她人,转到后院水井,发现她趴在井口,他妈妈连忙抱下来想送医院,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人都已经硬了啊。”
方审缓了口气,循循善诱:“她为什么自杀,和你那群工友有关系,是吧?”
问到此处,蔡泽普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猛力捶打审讯椅,方审眼神一凛,忙过来想制止蔡泽普的动作,他又停下了。
他看着红肿的手背,眼泪已经糊了整张脸,神情有懊恼有悔恨,最终咬紧牙关怒吼一句:“他们该死!”
蔡泽普费劲呼吸着,再次陷入沉痛的回忆里。
妻子给他打电话前,蔡泽普刚拿到上个项目的工钱,想到女儿正好放暑假在家,他兴冲冲去超市买上一堆的瓜果零食准备回家与妻女团聚。
妻子的声音颤抖且轻飘飘,像穿过云层的惊雷劈下来,蔡泽普拎着塑料袋的手指一松,瓜果咕噜噜滚了整条过道,他怔愣好几分钟,没听清一般再问一次。
“你说什么?”
妻子哭泣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蔡泽普当即发了疯,连夜骑摩托赶回家中,果然只见到女儿冰冷的尸体。
蔡泽普不信女儿就这么死了,他抱着女儿,眼眶眦得老大,努力不让眼泪滑落,拿沧桑脸颊小心翼翼蹭着她的发顶,嘴里喃喃唤着:“妹妹,老爸回来了,老爸回来了呀,妹妹,老爸给你买了你爱吃的。”
女儿内向不爱多说话,但爱笑,每次他回家,女儿都笑着喊他“老爸”,笑起来眉眼弯弯。
他和妻子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个女儿,为她拼命干活存钱,为她操心前程,为她能有个光明未来,可这些期望随着女儿的死轰然倒塌。
蔡泽普不愿相信女儿会自杀,他当晚便去翻阅女儿的手机与日记本,在日记本中发现了女儿自杀的原因。
“四月份的时候,她学校放假,没打电话通知我便自个来个工地宿舍找我,她之前来过几次的,知道地方……”他压住哭腔,“我那晚出去会朋友了,不知道她来宿舍找我了,要是我知道,要是我知道……”
蔡泽普说着又险些失控,紧闭上眼,眼泪无声下淌:“那天晚上做完工,我出去会朋友,他们一伙人去喝酒了,个个喝得烂醉,张兴亮、张兴亮!”
提到张兴亮的名字时,蔡泽普的神情狰狞凶恶,那种语气像是恨不得将之扒皮饮血。
“张兴亮对蔡淑语做了什么?”
蔡泽普重复他的名字半天,也没勇气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他懊丧地吞咽好几次口水,单手颤抖着往衣服内里摸了摸,摸出来一张折痕深刻的纸张扔桌上,随后疲惫地往椅背上倒去:“你们自己看吧。”
方审眉峰紧皱,将之拿起来摊开,发现是两张,他快速浏览完又递给谢云衿,又看起另外一张来。
而谢云衿缓慢呼吸着,聚精会神读了下去。
6月17日。今天放假,我来宿舍找老爸,走进来好大一股酒气,地上全是酒瓶烟头,脏兮兮的,几个哥哥在床上睡觉,老爸不在宿舍,张叔叔让我去里面等他,我坐在老爸的床边,张叔叔又突然凑过来和我说话,满嘴酒味,我不喜欢就挪远了些,他又凑过来笑眯眯和我讲话,我很讨厌,准备去宿舍外面,他突然拉住我的手把我压在床上亲我撕扯我的衣服,我很害怕地大吼大叫,可宿舍里面那么多人,可没一个人帮助我,他们难道什么都没听到吗?还是听到了假装没听到呢?那个恶心的叔叔就像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亲我的时候嘴里好大一股臭味,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推开跑了出去,想到他将我压住亲我,心里就泛起酸水,真的太恶心了!
看完,方审又递过来另外一张。
8月17日。距离第一次来大姨妈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为什么大姨妈一直没有再来了呢,听说一直不来大姨妈就说明怀孕了,我会不会也怀孕了呢?是不是4月份在老爸宿舍被恶心的人亲了导致的呢,可我明明在网上查了,那样不会怀孕啊,为什么就是一直不来呢,如果我真的怀孕了,应该会被村里的人笑死吧,搞不好还会被学校开除,看不起我的人应该会更看不起了吧,不敢和老爸老妈说,他们这么大年纪,要是知道了会很伤心吧,可是我该怎么办啊,没人可以教教我我该怎么办啊?
看完这两篇日记,谢云衿的心口淤积着一口浊气久久吐不出来。
她也总算了解了整件案子的起因。
小女孩遭遇猥亵,心里害怕不敢和任何人提及,又恰逢初潮过后月经不稳定三月不来,性知识匮乏的她担心自己怀孕,惊慌害怕之下选择结束生命。
谢云衿看着纸上的稚嫩字体心情分外沉重。
而方审叹着气问:“你是为了报复?”
蔡泽普紧握的拳骤然松开,他大方承认了:“是,张兴亮害死我女儿,他不该死吗?”
“他害死的是我的女儿,我好不容易得到的,老天看我可怜赐给我的女儿,她在我心里就是最重要最宝贵的,我能把我的命都给她,可是她死了,我们辛辛苦苦那么久,攒那么多钱还有什么意义?”他锤着桌板泣不成声,“还有什么意义?你告诉我!”
方审不解:“可李自强他们?”
“他们不该陪葬吗?我对他们那么好,我对他们每个人都很照顾,可是他们呢,没一个念我的情,我女儿就在宿舍被欺负,他妈的没一个人出来阻止,甚至连一个告诉我的人都没有,如果有一个人和我说了,我女儿可能就不会死!她可能就不会死!”
他顿了顿,瞪大双眼继续道:“其实我原本准备将他们全都约出来吃顿饭,在饭菜里下老鼠药把他们几个毒死,这样简单省事,可是我不甘心呐,不解恨呐,我不甘心他们死得这么随随便便,我也想亲自动手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可是我老了,我担心打不过,并且我要让他们害怕让他们恐惧,我也要让我女儿亲眼看着他们……”
“所以,你策划这么多,用一块所谓的价值百万的玉石吸引他们进行争夺?”
“是啊,我了解他们,我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穷啊,贪啊,想钱啊,想有钱之后娶老婆啊,那么大一笔钱摆在那里,哪个不想要啊?”
“你就不担心他们怀疑玉不值钱,进而不按你的计划走,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蔡泽普脸孔扭曲地笑着:“我担心什么?黄金是真的,是我们夫妻俩这么多年积蓄买的,本打算留给我女儿的,和一堆真金摆在一起,尝到了甜头,谁愿意相信那块包装完好雕刻精美的玉石竟然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他说着昂头长吁,惋惜着说道:“人呢,都是贪婪的,如果按照我的计划进行,除了戴生之外,他们每一个人应该都要死的,可惜……可惜……”
“可惜你们……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