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筠气呼呼地瞪着她,却又不知如何反驳,毕竟李幼白真真中了小三元,连沈先生都说她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所有人都喜欢她,就因为她读书好。
李晓筠没吃几口,撂了箸筷。
冯氏瞥她,她也不接,只兀自生着闷气,夜里,冯氏到底不放心,又叫小厨房单独做了汤羹,许是饿了,李晓筠喝了两碗,板着脸睡下。
她和许家订了婚,可婚期却一拖再拖,原是想出了正月办,为此她和娘都挑了黄道吉日,美滋滋等着许家登门商议,谁知许家娘子竟说不急,许家哥哥准备秋闱,想冲一冲国子监。
李晓筠当真怕死了,许家哥哥本就对李幼白格外热切,若两人都去国子监,整日面对面相处,俗话说日久生情,他俩向来说的上话,到时可不就烈火干柴,一碰即燃。
她阻止不了许家哥哥,便得阻止李幼白。
总而言之,李幼白不能去国子监!
除夕夜熬到了子时,李沛和冯氏给他们兄妹三人包了红包,里头分别装着几粒碎银子,便是新岁的彩头,之后一家人去前院放了炮仗烟花,往外看去,济州城的半边天都是红的,炸开的烟火点燃了夜幕,噼里啪啦的声音预示着旧岁除去,新岁来临。
裹着小物件的饺子端上来,不管饿不饿,都得吃。
李温书头一个便咬到花生,冯氏欢喜极了,直道今年李温书能有好姻缘。李晓筠笑,娶妻才能生子,最早也得明年,后年,哪里就能生了。她说话口无遮拦,但冯氏总觉得她小,便是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也能用这由头圆过去,遂也没往心里去。
李幼白吃了两个,吃到包了铜板的,因知道里头有东西,故而吃每个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唯恐咬过劲儿崩了牙齿。
她回房里时,已然困得睁不开眼,勉力洗了把脸,便脱了外裳钻进被窝,睡去了。
半青精力好,摊开李幼白赏的红包,认真数银子,越数越精神,等有睡意时,天都亮了,便又强打精神,忙着张罗收拾。
大年初一都是亲戚拜年,好友互访,从半夜到傍晚,家中的门便一直开着,来了一波又一波,同龄的小娘子便都和李晓筠李幼白在暖阁耍,她们在一块儿打叶子牌,说闺房话,李幼白便窝在一旁看书,倒也不是不合群,有几个甚至是相熟的,只她们受不住寂寞,同李幼白问完话,便想着赶紧消遣,好容易出来一趟,总要玩个痛快。
初三,冯姨母一家上门。
李幼白和李晓筠一同拜见了长辈,又与王家表哥福礼,随后冯氏便叫李温书领着一众小辈到暖阁去玩,自己则与姐姐说起家常来。
李幼白走在后头,尽量避开距离,王家表哥忽然停住,清癯的背影像是一道脆弱的树枝,极易折断,他弯腰,咳嗽起来,他身子不好,天又冷,灌了凉风入肺,不大容易止住,这是打娘胎里带的弱症。
眼见着越咳越厉害,李幼白顾不得什么,急急走上前,挡在风口将一方帕子递过去,温声道:“表哥,你擦擦吧。”
他很狼狈,一通剧烈咳嗽后眼眶充血,虚白的面皮隐隐泛青,唇却格外红,嘴角似乎还有血丝。
王琰接过帕子,颤巍巍道谢后摁在唇角,带着女孩儿香气的帕子,柔软温热,他眨了眨睫毛,抬起头来,帕子上沾了血,李幼白却没在意,伸手自然地要回,然后收了起来。
“多谢表妹。”
“我当你们去哪了,原是在这儿说悄悄话,竟也不让我们听见。”李晓筠一手挑着帘子,一只脑袋探出来,面容得意的很,这还不算完,扭头又去叫别人一起看,恨不能把动静闹得更大,让阖府上下全知道李幼白和王琰有私情。
王琰脸上染红,不自在道:“晓筠表妹莫要张扬,幼白表妹只是担心我,这才慢了几步。”
李晓筠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哦了声,音调拐出几道弯儿来,引得旁人纷纷往这儿看。
李幼白对她这种行径不想理会,见王琰无事,便提步往前欲进入暖阁中,李晓筠站在门口:“你和王家表哥悔婚后,他病了好一场,身子越发差了。”
她便挡着,势必要听到李幼白的回话,裘皮领子托着一张粉嘟嘟的脸,此时却满是刁钻。
李幼白问:“所以呢?”
“你有没有良心,表哥对你不好吗,你为何舍弃他,不肯嫁他?”
其余人也都听着,但见李晓筠说话越发没有分寸,遂纷纷躲到屋里,唯恐牵连上自己,待会儿闹起来,少不得一起挨骂。
王琰脸色煞白,闻言又咳起来,边咳边想解释,但话都说不完整:“你...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和..幼白表妹没有...”
“怎么没有,娘跟姨母原先说好了,要不是她反悔,你们早就成婚了,表哥又何必暗自伤感,病的一塌糊涂。”
“你..你,晓筠你...我没有。”王琰重重吐了口血,袖子全湿了。
李幼白吓了一跳,却不知王琰已经病成这副模样。
丫鬟小厮赶忙过来搭手,等前厅长辈过来人后,李晓筠才肯善罢甘休,饶是被李温书斥责,却不肯低头认错,反倒自己先哭起来。
冯氏叹气,一面张罗人将王琰抬到暖阁宽榻上,一面让管事去请大夫,冯姨母脸色难看,满是怒火,狠狠剜了眼李晓筠,暗道是个蠢货,又蠢又坏。
两家亲事本在暗处,谁也没有摊开去议,当初既没有过定,便也顾念着姐妹情谊,好说好散了,终究是王琰配不上李幼白,到底没有闹僵。而且这半年来,冯氏经常去王家小坐,每回都拿去不少贵重补品,叫王琰炖汤,这些事,冯姨母都看在眼里。
她就一个儿子,偏还是个体弱多病担不起家门的,当初她实在怕的要紧,想赶紧给儿子留后,有了孙子,便也有掌控王家的指望,总不至于大权旁落,叫那几个庶子得逞。她相中了李幼白,又怕妹妹不舍得,便借着李晓筠想嫁许家的由头,撺掇了几句,妹妹果然点头,那时她着实高兴了一阵子。
后来亲事没成,不争气的儿子当即病倒,却还拦着不让说出去,冯姨母心疼,儿子是个闷葫芦,打小就喜欢李幼白,然不敢说,偷偷摸摸跟个贼似的。
王琰醒过来,睁眼看见床边围着的人,有气无力道:“娘,姨母,给你们添麻烦了。”
冯氏弯腰劝道:“自家人,麻烦什么,快别胡说了。”
冯姨母抹了把泪,给他用湿帕擦了擦嘴,道:“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便不该为不值当的人生气,总不能她说错话,做错事,你来担罪吧。”
话里话外都在点李晓筠,李晓筠绞着帕子,抬头扫了眼,鼻子里哼哼两声,不以为意。
冯氏赔笑:“回头我必罚她。”又转身冲李晓筠厉声:“还不快过来,跟你表哥和姨母赔罪,你这张嘴,亏得今日是在自家人面前,若是在外头,人家谁能饶你,谁又能容你?过来认错。”
李晓筠的道歉不情不愿,应付极了。
冯姨母虽气,又不愿搭理这等货色,终归是亲戚,且李沛和李温书都在官场,指不定哪日便得互相帮忙,遂也摆摆手作罢,叫她下去了。
夜里看了会儿书,李幼白准备歇下,谁知李晓筠的贴身婢女跑来传话,道她们姑娘叫她过去,有话说。
李幼白觉得好笑:“有话明日再说吧。”
李晓筠总是这样,即便她主动找人,也得叫对方过去找她。
“姑娘,你去吧,想来是有重要的事,我们姑娘还在哭呢。”丫鬟抵着门不松手,央求。
夜空湛蓝,寒风逼人,李幼白深吸了口气,还是抓起斗篷披好,跟着丫鬟去了隔壁院子,她们住的很近,穿过游廊再拐出几道月门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