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一点点下沉,又在为其辩解的同时上下浮动,如这盏芙蓉花灯,叫他宛如置身茫茫大海,没有着落,虚空飘渺。

这一瞬,这一幕,将他的高傲彻底粉碎。

“哥哥,你去帮我,你知道我喜欢闵郎君的!”卢诗宁瘪了瘪嘴,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和他才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李幼白算什么东西,她也要跟我抢!我不准她跟我抢!”

蛮横霸道的一番话,听得卢辰钊烦闷加剧。

“不要胡闹。”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恙,尽管内心已然翻腾,但还是在伪装,“你自己看清楚了,一切全是闵裕文的主动,跟她没有任何干系。是他在意李幼白,是他在示好,而..李幼白什么都没做,她没有回应,不是吗?”

后半句像是自言自语,忽然,他握紧灯笼疾步走下桥头,往那河畔柳树底下走去。

李幼白仍处在茫然当中,缓缓地,她把手放在额头,触到被他亲吻的位置,抬起眼睫,满是疑惑地回望过去。

那人的眼睛着实好看,此刻又在烟火璀璨下如此深情凝望,她的心停跳了一拍,此刻的对视让她头脑发蒙,连空气仿佛都变得灼热起来。

“你...亲我作甚?”

闵裕文没有避开她的注视,在听到她问自己时,内心也反问了一下。方才的举动情出自然,并非提前谋划,是在绚烂的烟火气氛中,看到她白皙干净的脸,殷红诱人的唇,凭着本能亲吻上去。其实他是想吻她的唇,但事到临头又变了主意,怕唐突,便落在那柔腻的额间。亲过去的时候,他又想把她抱入怀中,所有想法如此清晰,而又循序渐进的自然。

闵裕文的手动了动,李幼白余光瞥见脸颊上的拇指,他在揉她的眼尾,发丝,然后是耳垂,大掌从她肩膀移到肩后,随即她被摁进他的怀里,刹那间,他的心跳声清晰明朗地传入她耳中。

像是战前剧烈擂动的鼓锤。

她张着唇,眼睛睁的滚圆,双手悬在半空,想要推开,刚抵住他的双臂,又被他抱的垫起脚来,似要嵌入他的身体。

李幼白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在这时,她从他的肩外,看到站在对面的男人。

漆眸如炬,宛若一尊冷面神。

她心下一颤,怔愣间,他走上前来。

闵裕文似没看见,正想着如何同李幼白开口,便听一声冷笑,他侧眸,望见一道笔挺硬朗的身影,就站在他们对面,似笑非笑。

他下意识看向怀里的李幼白,右手仍虚虚环着她的后肩,并未因卢辰钊的逼近而松开。

“卢世子,好巧。”

卢辰钊敛了笑意,面无表情道:“也不算巧,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花灯的地儿总共就这几处热闹的,走走就能遇到。”

卢诗宁红着眼眶看向闵裕文,许是见他不搭理,又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李幼白。

李幼白想挣开,但闵裕文右手不着痕迹地加重,她若是挣扎,便显得有些刻意,遂只能乖乖站在原地,也不知怎的,竟是心虚紧张,口干舌燥。

她仿佛听出卢辰钊的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他说过上元节要来,而今日是上元节前夜,他会怎么想,李幼白不知道,但她猜,他一定不会往好处想的。

“你不是明日回来的吗?”她觉得得问清楚。

卢辰钊瞥她一眼:“本是打算明日回的,但惦记京中有些人,这才日夜兼程,紧赶慢赶,不成想,还是晚了。”

在场四人,只卢诗宁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闵裕文在齐州时便知道卢辰钊喜欢李幼白,自然也知道他说的“有些人”指的是谁,话都摆上明面,他也不愿藏着掖着,遂颔首笑道:“有些事晚了便晚了,但卢世子若要带三娘看灯,明儿还有鳌山灯会,却是不迟的。”

李幼白后脊全是汗,绯色斗篷内的一双手交握在一起,她跟着点头:“明晚还有空的,怎么会晚?”

卢辰钊再也装不出笑来,尤其听她这句话后,她打算的倒好,今夜陪他闵裕文,明夜陪他卢辰钊,雨露均沾,谁都能照顾周到。

还真是难为她了。

“明晚我...”话未说完,闵裕文不疾不徐打断。

“若卢世子得空,不如明晚到闵家做客。幼白从除夕夜便住在我家,许是与我母亲投缘,时至今日她都不舍得叫幼白搬离。我方想起来,明日晚上母亲特意嘱咐要回去吃饭,毕竟国子监复课在即,母亲是要为幼白送行。”

一席话说的客气明确,但周遭显然静谧下来。

仿若与熙攘的人群隔开一道屏障,每个人的脸上神情各异。

卢辰钊举起手里的芙蓉花灯,轻声说道:“不了,我和妹妹有事,便不去闵家叨扰了。”

卢诗宁揪着他的衣袖,巴巴渴望他能改变主意,但卢辰钊没有,面上浮出端肃礼貌的笑来,目光轻飘飘望着那花灯,忽地闭眼。

“这花灯原是买来送人的,如今看来,却也不需要了。”

手指一松,芙蓉花灯滚落脚下,里面的烛火倒地,瞬间点燃了灯纸,火苗窜起,不过片刻便烧的只剩框架,可怜兮兮躺在地上,偶尔发出残喘的啪嗒声。

他转身,阔步离开。

卢诗宁揪着衣袖,恨恨地望着李幼白,似是不舍,随即含情脉脉地瞥向清雅俊美的男人,他生的如此俊俏,玉树临风,只站在那里便叫人移不开眼。但他却又如此冷漠,半分眼神都不给自己,只是低垂着眼皮,专注地望向怀里那人。

好一个楚楚可怜的骗子!披着兔子皮的狼!白眼狼!

“哥哥,她在咱们卢家待了一年,竟也不知感恩,转过头来便要抢...”卢诗宁抹着泪,心里盘算着让母亲萧氏赶紧进京,就算豁出去脸也要试试,婚姻大事,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长辈做主。她便不信闵家娘子宁可要一个小官之女,也不要国公嫡女。

但,卢辰钊一记冷眼瞥来,叫她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来。

哥哥太吓人了,那眼睛冷的似寒冬腊月冻成冰坨的风,她闭上嘴,伸过去拽他衣袖的手也赶紧缩回斗篷里,讪讪地边抽泣边跟上他的脚步。

“你做过何事需要她来感恩了?”

“哥哥!”卢诗宁惊诧,“她住在咱们家,吃喝都用公府的,便是上课也没让她交束脩,难道这些不够?”

“这些与你有何干系?”卢辰钊反问,冷笑一声道,“她去卢家家学是因为她母亲与娘交好,是旧交情。她吃喝没甚开销,又不贪图享受,仔细算来她吃上一年也不如你一月用的银子多。至于束脩,那更是先生的意思,能教到她这样的学生,先生便是倾囊相授也不为过,如今诸葛先生等人也时常问起她来,都对其报以瞩望。”

卢诗宁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来:“哥哥,你是不是也被她迷惑了?”

卢辰钊乜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三娘,与其抱怨别人得到,不如低头反思自己,看看闵裕文为何选她不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