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挂在法院的房子再有七天就要法拍了,法院委托我们,带有意向的客户先来实地看看房。”

“之前联系过你们家大人的,怎么今天不在呢?客户们都是好不容易凑好时间过来的……”

“小姑娘,要不你给家里大人打个电话问问?” 旁边一位稍显瘦削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出声催促。

“要是他实在忙,能不能叫物业来帮忙带着看房?” 那对情侣中的男士也跟着提议,语气里透着一丝焦急。

徐荧缓缓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面前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喉咙干涩道:“你是说,我们家房子要被拍卖了?”

中年微胖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小孩子交流确实有点费劲,“我联系下你家大人吧,别耽误大家时间。”

徐荧看着狭窄的走廊里,几个人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而男人听筒里拨电的滴声和走廊里的手机铃声几乎同时响起。

徐建恒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走廊转角,抬头时,眼神急切地在家门口的众人里寻找着,当看到家门口无措的徐荧,他喘气努力被压了下来,但眼神里却难掩几分惭愧和狼狈。

他大步走到家门前,拉住徐荧的手挡在她身前,然后强忍着情绪,体面地道:“来看房是吧,进来吧。”

徐荧看着这些陌生人,以鞋套不够为由,穿着鞋就踩着干净的地板,闯进了她从记事起,一直生活的家。他们四处打量着,审视着那些承载着她和父母记忆的各个角落,对她最珍视的家肆意评价。

“采光还行,但户型有点老了。”

“装修太老旧了,买来还得重新装。”

“是,把厨房和餐厅中间这面墙砸掉,视野就开了。”

“装修十几万下不来啊。”

……

或许因为幸运和不幸这一天都接踵而至,徐荧还没有适应这样快的情绪转化,她站在门口的角落里,只任由感官感受着当下的一切。

她还没能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眼眶微红,嘴角紧紧抿着,像是要用那微薄的力量守住内心最后的自尊。

徐荧身旁,徐建恒头发凌乱不堪,浓重的黑眼圈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疲惫与无奈。或许因为他有心理准备,又或许是他在生活的磨砺中,对情绪的隐忍更得心应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像一棵沉默的树,紧紧地握着徐荧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七嘴八舌地嘈杂离去。

夕阳逐渐落下地平线,徐荧默默地将地板上的脚印和灰尘仔细拖干净,然后拉亮了客厅的落地灯。

徐建恒走到餐桌前坐下,不等徐荧开口问,先开口说道。

“小荧,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让你受惊吓了。”

“没关系,如果还不清债,我们就把房子卖了,再去租个更便宜些的也行,等我上了大学,就有更多时间赚钱和你分担了,到时候一切都会好......”

“房子不是我卖的。”徐建恒打断了她。

“什么意思?”

“是你爷爷……”他声音不由也有些沙哑地说道。

“什么?”

“……其实是你大伯。”提到这个哥哥,徐建恒眉眼间愁绪更浓,抬手胡乱抓了抓那本就凌乱的头发。

“当年你大伯被债主追债,走投无路,就跑来找你爷爷借钱。老头子心善,不忍心看着他坐牢,一咬牙就把这套房子的房本交给他了。那时候,他拍着胸脯跟你爷爷保证,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贷出钱,先还给债主解燃眉之急,等缓过这阵儿,就想法子弄笔钱把房子赎回来。谁能想到,他还是……”

“可这是咱们家啊!”徐荧再也按捺不住,焦急打断徐建恒,“爷爷怎么会有咱们的房本呢?”

“当时咱们想在新区买房,但家庭首套房会有优惠,所以就把这套暂时过户给了你爷爷。”

“新区那套房?”

当时徐荧妈妈病的突然,徐建恒就把还没还完贷款的新房,又费劲折腾地卖了出去,这事徐荧是知道的。

“可这么大的事,爷爷怎么都不和你商量?这是我们家!就算当时大伯的情况紧急,但也不能把我们家给他抵债啊!”

“你爷爷当时也是被大伯逼得无可奈何了,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进去,才想着最后相信他一次,谁知道,你大伯当时已经糊涂了......唉......”

徐荧知道爷爷也是个可怜人。之前爷爷身体也不好,因为大伯的事情不少操劳,大伯入狱后不久,他也去世了。

而徐建恒,他接连失去了妻子和父亲,哥哥也不省心。

“你爷爷也很后悔,事后他后成宿睡不着,不久就和我联系。但......当时你妈妈刚去世不久,我没有能力顾及,更没有及时止损……”

“后来,我也拼命去周旋,四处托人,但虽然想尽了所有办法,却还是越来越无能为力。都是我不好。”

徐建恒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件事他是鼓足了勇气才对徐荧开口的。因为,她本应生活得无忧无虑,不该承受这些生活的重压。

家中债务尚未还清,如今连房子也没了,偏偏女儿正处在高中这个关键阶段。这一桩桩难题,就像沉重的巨石,压得这个中年男人的脊背愈发佝偻。

“爸,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都要和我商量的吗?为什么今天,别人都来咱们家了我才知道?”徐荧声音颤抖着,眼泪随着情绪,再也绷不住流了出来。

她怨徐建恒这段时间一个人隐忍着扛下了这么多压力,又觉得这一切悲哀地可笑。

“为什么,为什么生活总是这样对我们!妈妈那么拼命挣扎,想要活下去,可还是被带走了。这些年,我们拼命努力,小心翼翼地生活,为什么还要被刁难!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

压抑已久的痛苦如汹涌的潮水,将徐荧彻底吞没。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这般毫无保留地放声痛哭。

徐建恒头上的银丝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加花白,他起身过来抱住孩子,眼中是惭愧与心疼,而所有情绪都被深深的疲惫所淹没,化作了无奈。

“爸对不起你。”

他把女儿抱得更紧,任由她在自己怀里痛哭。仿佛这样,就能为她挡住所有的风雨。

44.或许是这一刻太美好

晚上,徐荧临时给餐吧请了假。她独自在房间坐了很久,望着窗外的梧桐树,看着随着夏日微风摇曳的树叶,白得透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任由记忆在脑海中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