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珏公?主放心?些许。

叫他进屋,坐到了火炉边细说。

除了与沈遥凌听戏的部分与刺杀无关,宁澹自觉不必提起,其?余都一五一十向母亲交代。

不过这场刺杀情形简单,远比不上宁澹曾经历过的百分之一,因此即便?细说,也不过寥寥几句便?交代完。

宁珏公?主知道儿子身手,不至于吃这种小亏,但还是被凶险人心?激得泛起阵阵恶心?。

自三年前起,宁澹受皇帝指示暗中护卫储君,替太子府抓的探子、杀的细作不计其?数,虽也算不上多么亲密的盟友,但也绝不至于产生什么化?解不开的龃龉嫌隙。

最大的矛盾只是皇帝对太子不满,时常当?着宁澹的面训斥太子,甚至拿太子与宁澹作比差了一辈,太子仍被狠狠踩落下去,面子上自然不好过。

渐渐地时常有太子亲信举证弹劾宁澹,斥他行事?乖张、目无尊长?、手段狠毒。

公?主察觉这些迹象后,干脆借着这个话头,以宁澹性子冷僻为由,向皇帝请愿先将宁澹安置在别处,软和性情,借此远离储君身边的是非。

于是宁澹才?去了太学院,“修身养性”只是其?一,更是为了避其?锋芒。

他长?大成年,蒙受陛下厚爱,也渐渐成了旁人的眼中钉。

储君的仇敌恨他如?铜墙铁壁、麻烦难缠,而太子本人也厌他盛气凌人、头角峥嵘。

尽管公?主已安排他离开显眼之处藏锋敛锐,却?仍然躲不过旁人惦记。

不知太子平日里究竟编排了什么,竟使一个贵为皇太孙的十三岁少年耳濡目染,阴毒到了买凶杀人的地步。

“一大一小,两个草包,蠢毒不堪。”公?主恨声咬牙。

若是敌人的愚蠢,倒是让人愿意拍手叫好,实在到了太过讨嫌的时候,除去便?是。

偏偏这两人一个是储君,一个是储君的嫡长?子,想想便?叫人作呕。

公?主一口气灌下去三倍凉茶,勉强压抑心?火。

宁澹则是无所谓。

他自幼情感凉薄,即便?被同盟背刺陷害,也无意去思考对方为何要如?此,更不会因此难过或愤怒。

“本宫有所耳闻,近来皇太孙身旁又多了许多谗言献媚的小人。小渊,这一回?你?平安无事?,但皇太孙却?是真想置你?于死地,你?往后要更加小心?。”

宁澹点点头。

他虽已去太子府震慑一番,但看?太子那样便?知道,无论?是赔礼认错还是打儿子,都是为了抹平面子而已,恐怕并没有真心?悔改。

但宁澹也没有再继续追究,因为太子府这一次的计俩失败,必定?会夹着尾巴沉寂一阵子,这段时间不敢再胡来。

日头渐渐隐没。

冬日天黑得早,年关将近,家家提早贴上了红窗花,院门口摆起了吉祥树,一派迫不及待的喜气洋洋。

宁澹回?想起来,发现?他并没有同宁珏公?主在一起过过几个年。

自有记忆开始,每逢年节他大多时候是在皇帝身边待着,即便?被皇帝放回?母亲殿中,也只能待到夜里初更,就要被抱回?皇帝身边,免得旁人以此说闲话。

在心?智不全的年纪,他一度分不清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皇子,却?由皇帝管束,他只能在私下里有母亲,而在外人面前,他只能闭紧嘴巴保持缄默。

两岁时,陪他捉蝉的近侍受人指使,戏谑问他父亲在哪,他那时已经知道“父亲”的形象是一个在身边照看?自己的有威严的男子,于是指了指陛下待着的紫宸宫。

这个动作引得周围亲王、宫婢哄堂大笑,间或夹杂许多淫邪怪话,他虽不知何意,但也知道是对母亲极为不好的事?情。

从?那之后他再不随意与任何人交谈,说话仿佛在地上凿眼,一敲一个洞。

陛下夸他老成持重,说他与自己最为相像,越发喜爱,时常带在身边教养。

羊丰鸿曾告诉他,他幼时惯用左手拿箸,有一回?陛下见了说这样有失礼仪,当?天夜里的晚膳他便?改了用右手持箸。

他从?一岁多点起被迫独自夜睡,晚上时常多梦,到了五岁时仍有这个症状,有一回?陛下心?血来潮带他同榻而眠,说他夜里总攥着拳,爱翻来覆去,露出多疑心?性,不好。第二晚他就改了这毛病,躺得平平整整,一觉到天光手脚都未挪动半寸。

这些事?宁澹倒是已经忘了,不过他记得自己从?前偏好有翅膀的活物,比如?宫檐上飞过的秋雁,比如?荷花池里逗留的蜻蜓,比如?野花丛里的粉蝶。

后来他不再多看?它们一眼,同时也抛弃了其?它可能存在的兴趣。

他学过许多东西,大约都学得不差,因为从?来没有看?到过陛下对他露出不高兴的脸色,但他最后也全都放弃了。

他不能有喜好,不能有特点,旁人便?会觉得他温顺,陛下也不会百忙之中突然因为他过多的性格而察觉到他的碍事?、硌手。

他只在身边留下了剑,唯有此道他悉心?钻研,因为他在很?小的年纪便?察觉了只有锋利的东西会使人受伤,会使外人不敢靠近他与母亲。

他的剑术讨得了陛下的欢心?,也给他换来了他想要的结果。

旁人看?轻他,到看?不透他,到看?见他就惧怕。

而他现?在也已经知道了,那些人并没有他以前误以为的那样神通广大。他曾经将他们当?做一生之仇敌,现?在却?发现?,原来只需要十几年的训练,他们在他面前便?变得卑小、懦弱、不堪一击,他甚至不屑于一顾。

公?主封府之后他也离开了皇宫,单独住在宁府,仍保持着宫中的习惯,年节时母子两人也不能共度。

倒也不是什么禁忌,只是这么多年一直如?此,刻意提出要改,显得矫情,而且宁澹性情淡漠,规矩改或不改好似都没什么必要。

宁澹坐在火箱旁,看?母亲剥了一个橘子,分了一半给他。

他出声道:“母亲,今年除夕,我?到公?主府过吧。”

宁珏公?主缩回?来一半的手停顿在空中,怔愣住。

“为何?”她问了句,声音有些凶,听起来像是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