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妥妥的青云路,谁能知道横空出现一位女皇,折断了明家的前途。明老夫人又叹了一声,明家折戟沉沙,这些年镇国公在朝堂中完全成了边缘人,领着一些又苦又累还没功劳的活,今年过年都没赶回来。
家族不景气,唯独看到芝兰玉树的孙儿华章能让明老夫人舒心些了。明老夫人对明华章说:“我一把老骨头了,懒得折腾,二郎,飞红宴你带着二娘去吧。山上下了雪,路估计不好走,你多加小心。”
明华章代表镇国公府去赴宴毫无异议,但明老夫人特意安排明华裳也去,自然是思量过的。
首先,他们兄妹是龙凤胎,兆头好,讨上位者喜欢;其次满朝风雨欲来,明老夫人不欲提前压注,但门路该准备起来了,让明华章去郎君中结交人脉,明华裳去女眷中打探消息,既不太过热情又不落人口实,是一个刚刚好的位置。至于为什么不派其他孙女去……当然是因为明华裳够老实,不会动不该有的心思。
这场宴会要办三四天,那么多少年少女在山上宴饮玩乐,万一明家的女儿和某位郡王搞出些首尾来,明老夫人就该怄血了。
明华章叉手应下,目光扫过明华裳,并不掩饰其中的不赞同:“谢祖母提醒。但她同去……”
明华裳下意识抬头,和明华章的眼睛对上。
明华章不亏玉郎之名,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轻轻抿着,是非常出挑的相貌。而此刻他眼睛中带上了审量和挑剔,像一捧难伺候的雪,让人觉得他的高傲倦怠都是理所应当。
明华裳脑海中骤然划过梦中那双眼。
那时他依然是这副高冷疏离的模样,可是在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时,唯有他站出来,对执意要赶她走的镇国公说:“她没做错什么,错在苏氏,与她无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在外如何自保,让她留在国公府吧。”
明华裳觉得,就凭他这句话,她就愿意相信害死她的人不是他。明华裳在那些拒绝之辞即将出口时,猛地截住明华章的话:“我想去飞红宴长长见识,二兄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明华裳现在就和惊弓之鸟一样,不知道谁要杀她,不知道她死于何物,她不由自主开始审视自己身边每一个人。
二房是庶出,身份矮一头却又心高气傲,很看不上被她们认为绣花枕头的她。三房是明老夫人的嫡幼子,非常受宠,明妁从小被养得骄纵,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就算明华裳再随性,也不免和明妁有过许多摩擦。
做梦之前,明华裳只觉得牙齿都有磕到舌头的时候,一家人有争吵很正常。但现在,曾经无伤大雅的龃龉就成了杀机,二婶、三婶、大姐、三妹,还有那几个堂兄弟,每一个仿佛都可能是凶手。
还有国公府中的奴仆、管事……没细想前明华裳觉得自己人缘很好,但现在,她才惊觉她好像得罪过很多人。
偌大的府邸中,明华裳只敢相信明华章。如今镇国公在外剿匪没有回来,明华章要出去赴宴,明华裳怎么敢单独留在府里?
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要跟着明华章一起出门!
第3章 龙凤
明华裳这话插地非常突兀,明华章原本的话卡住,浅浅淡淡瞥了她一眼,道:“飞红园在邙山上,本就车马不便,最近还下了大雪,山上的路恐怕十分难走。你既然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去了。”
少年说这话时敛着眉,神色是他一贯的高傲冷淡,但瞳仁中却含着认真。在场这么多人中,明华章大概是最不好亲近的了,但明华裳听到他的话却心中一暖。
原来,明华章进来时看了她好几眼,并不是觉得她打哈欠丢人,而是以为她不舒服。
明华裳做了半宿噩梦,哪怕她努力打起精神,仍不免脸色苍白,神志恍惚。可是她进来这么久,祖母、婶婶以及两个堂姐妹谁都没有多问一句,反倒是出了名高冷的明华章注意到了。
明华裳心中十分感动,原来,兄长还是关心她的。以前她害怕明华章的冷淡,再加上两人同为龙凤胎,却一个优秀一个废物,她觉得明华章肯定看不上她,所以很识趣地从不去打扰。现在看来,是她想岔了。
哪怕是手足亲人也要维系关系,他们的交集本来就不多,她再不主动些,两人怎么可能有话说呢?
虽然他们并不是亲生兄妹,但在一个宅子住了十六年,明华裳真心把他当兄长。如果他们两人关系好一些,明华章愿意给她更多庇佑,幕后之人看到,是不是就不会杀她了?
再不济,她抱上明华章这条大腿,以后哪怕真千金回府,她也能请求明华章多派些人手保护她,让她平平安安离开明家。
她的亲祖母苏嬷嬷贪心不足,扰乱了真千金的一生,哪怕这并非明华裳所愿,也终究是她欠了真千金。她享受了十六年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该知足了,等苏雨霁回来后,她愿意让位,并主动滚出国公府。
但是,调换真假千金并不是她主动要求的,她不该为此搭上一条性命。她不在乎明家的财富权势,却十分爱惜自己的命。
她想好好活着,如果可能,还要抓出来杀她的凶手。
为此,让她做什么都行。和性命安危比起来,区区雪路算得了什么呢?
明华裳咬咬牙,义无反顾说:“我不要紧,只要能跟着二兄,去哪里都没关系。二兄不会嫌我累赘吧?”
明老夫人暗暗皱眉,未出阁的闺秀怎么能说这种话?太不矜持了。但念及他们两人是龙凤胎,娘胎里手贴手足贴足一起长大的,比寻常兄妹亲密些也是常理,所以明老夫人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明华章其实还是不赞同。他不想让明华裳去飞红宴,并非因为山雪难行,而是因为魏王、梁王、高阳王等武家人都会去。太平公主奢靡纵欲,城外没御史盯着,宴会上定是乌烟瘴气,鱼龙混杂,他并不愿意让明华裳面对那些。
但明华裳直勾勾盯着他,那双眼睛又黑又圆,像小鹿一样期待地望着他,明华章那些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能无奈地退了一步:“好吧。但出去后你要听我的,不许单独行动。”
明华裳没想到明华章竟然同意了,她怔了下,喜出望外:“谢谢阿兄!二兄你最好了!”
少女的欢喜直白热烈,毫不掩饰,眼睛里是不可逼视的灼亮。明华章疏冷惯了,骤然被这样明亮的笑容包裹,都有些措手不及。
只是带她出门而已,有必要这么高兴吗?
明华章习惯了发号施令,这次却是他率先移开视线。明妁看到对任何人都冷若冰霜的二兄竟然为明华裳破例,气得不断扯裙带。二夫人赵氏瞧见大房那对兄妹感情深厚,亲亲热热,眼睛里也仿佛横了根刺。
唯有明老夫人看到这一幕很欣慰。大房只有明华章这一个儿子,明华章本人又十分出色,才艺双绝,文武双全,从人品到相貌挑不出丁点不好来。明老夫人对明华章十分满意,已经视他为下任国公,只可惜这个孩子性子太周正冷淡了,除了镇国公,和明家其他人都不亲近。他愿意和明华裳说说话,是好事。
明华章喜欢的人,明老夫人也会高看一眼。明老夫人缓缓道:“你们兄妹是龙凤胎,娘胎里一起待了十个月,除了你们阿父,你俩就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未来新妇、郎婿都比不上你们手足亲厚。双胎就该亲密些,外人看着也欢喜,抱琴,从我的妆奁里取那匹朱条暗花对龙对凤锦来,给二郎、二娘添置新衣。你们兄妹长得好,穿一样的衣服参宴,给太平殿下增些喜庆。”
明妤听到明老夫人竟然把压箱底的锦缎都拿出来了,隐晦又嫉恨地朝明华裳瞪了一眼。明老夫人明明说这匹锦缎要留给她们做填妆的,如今仅是因为一场宴会,就全给了明华裳?
明华裳道谢,让招财接过布匹。她注意到二房、三房看她的目光都不算友善,她暗暗哼了声,心想柿子就会挑软的捏,明华章也得了,为什么她们不敢瞪明华章?
明老夫人原本就想让明华章、明华裳去,现在一切如她所愿,明老夫人放下心,说:“飞红园虽是皇家园林,但终究不比家里,你们一去好几天,赶快去收拾东西吧。老二家的、老三家的,你们也带着姑娘们回去吧,不必在我这里耽搁了。”
众人起身行礼,问安后次第穿鞋退下。明华章穿衣服最快,随意揽上披风就掀帘走了,明华裳匆匆蹬上靴子,追着明华章而去。
堂前只剩下二房、三房。明妁忍了许久,此刻终于受不了委屈,扯着三夫人的衣袖说:“阿娘,太平公主的帖子是送给明家的,又不是只送给大房。凭什么我们不能去,明华裳却能跟着二兄出门?”
三夫人飞快扫了眼二房母女,对明妁使眼色:“阿妁,不得无礼。你大伯是国公,自然凡事以长房为先。外面雪太大了,你年前的风寒还没好齐全,便是祖母让你去,我也不放心让你出门。走吧,该回去喝药了。”
明妁不情不愿被三夫人拉走了。明妤落在最后,等三房的丫鬟仆妇都走的看不见后,她才嗤了声,对母亲说:“阿娘,三婶可真是好算计,打量我们是傻子呢。她不出头,倒撺掇着我们出头。”
“你祖母还在里面,少说些吧。”二夫人淡淡道,“何况她说的也没错,这座镇国公府,不就是大房的吗?”
他们是庶出二房,大房地位稳固,明华章名满京华,这爵位无论如何落不到他们头上。明妤从未奢望过国公千金这个身份,她只想趁还没分家,尽量多给自己准备些嫁妆而已。
可恨明老夫人偏心,偏心明华章也就算了,但那个草包什么都没做,凭什么仅靠她是明华章的妹妹就能得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