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了门口卖栗子的摊主,后来我去东市询问,一家成衣店掌柜也说二十二那日,程思月确实去他们家店里,换了身衣服才走。”
程思月竟然换了衣服,难怪明华章问不到?。她失踪前去过清禅寺,线索似乎直指卢渡,可是,明华章轻轻蹙眉:“但那日卢渡和普渡寺住持都有不在场证明。”
“这是我要和你说的另一件事。”明华裳拿起黄纱,蒙在衣服上,说,“你看,如果我穿着红色的衣服,隔着黄纱看,会像是橘色的。我试了好几种颜色,发?现?如果是蓝色加黄色,看起来就会像绿色。”
明华章怔了怔,猛地想起清禅寺单间上就挂着黄色纱帐,而那日,卢渡穿着绿色官服,他的仆从穿着蓝色深衣。
两件衣服款式不同,花纹不同,近看绝不会认错,但如果远看,其实很?难辨别跪在里面的到?底是卢渡,还是仆从。
明华章的眼睛赫然爆发?出?光亮,道:“我明白了。这样一来,卢渡的不在场证明根本站不住脚。那日,他去见了程思月。”
“我也是这样怀疑。”明华裳说,“而且我怀疑,四年前他身上一定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极大?缓解了他的心?理压力?,让他不必通过杀人来获得满足了。”
明华章忽然握住明华裳手腕,目光灼然逼人:“你怎么知道?”
明华裳都被吓了一跳,喃喃道:“我猜的呀。”
明华章简直都觉得震撼,明华裳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所有细节都描绘得一模一样。
明华章说道:“你猜测没?错,四年前,卢家遭逢火灾,卢渡的父母都在火灾中丧生,唯独他活了下来。之后他将卢家宅院捐赠给清禅寺,自己另置住所,国子监祭酒怜悯他的遭遇,推荐他入国子学做博士,一直至今。”
明华裳同样惊讶地瞪大?眼睛,没?料到?明华章竟然调查了这么多信息。明华裳结合明华章的话,道:“那就说得通。你之前说卢渡和他的父亲关系不好,很?可能缓解他心?里压力?的事情,就是他父母的死!”
明华章想到?被卢渡捐献给普渡寺的骨头,目光幽冷下来。人骨笛是密宗的信仰,但对于?中原百姓而言,入土为安才是大?部分?人的信念。卢渡作为一个儿子,他的父母意外丧生,他给父母办超度法事很?正常,但他将父母身体破坏,挖出?骨头,做成笛子,可谓十分?不孝了吧?
而且,骨笛是用来驱散邪魔、清洗罪孽的,他为什么觉得自己父母有罪?卢家父母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明华章眼睛眯了眯,有心?重新调查四年前的失火案,但是他想到?今夜魏王的人去普渡寺大?动干戈,又十分?头痛。
被魏王的人一闹,普渡寺住持和卢渡肯定会警觉,明华章十分?担心?住持会趁今夜将地下密室的证据销毁,到?那时,就没?有任何证据能指向卢渡了。
武承嗣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明华裳见明华章脸色不好,问:“二兄,怎么了?”
明华章沉沉叹息,道:“我今夜在普渡寺发?现?了一个地下祭坛,里面供奉着双修佛,很?可能是四年前作案之地。但是我在撤离途中被魏王发?现?,已?经打草惊蛇,里面的证据恐怕保不住。”
明华裳听到?微微窒息,明华章费了这么多心?思和时间,眼看凶手已?经找到?,只需要收集好证据就能翻案,魏王却?在这种时候捣乱。京兆尹本来就对明华章有意见,如果拿不出?足够的证据,岂不是给京兆尹送把柄?
明华裳皱着眉,飞快想怎么办,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
或许,并?不是所有案发?现?场都被破坏了。程思月的死亡之地还没?有找到?。
那个地方,肯定在清禅寺中。
第108章 饲鹰
十?二月日暮,云层如铅块一般压下来,天空飘下碎雪。明华裳坐在二楼雅座上,抱着手炉,看碎琼乱玉从灰蒙蒙的苍穹落下。
这时候楼下走来一对少年少女,女子高挑修长,一头长发高高扎起,干净飒爽。旁边的郎君唇红齿白,细皮嫩肉,走?起路来吊儿郎当,禁军制服都被他穿出一股做贼感。
明华裳看到,忙探出身招手:“任姐姐,江陵,这里。”
任遥抬头看到明华裳,冲她挥挥手,往店内走来。明华裳忙招呼小二上热茶,任遥和江陵一前一后坐下,明华裳问:“你们怎么才来,北衙这么忙吗?”
羽林军是天子亲兵,讲究多,规矩大,最近还?负责长安巡逻,任遥要么忙着值夜班,要么无法出来,明华裳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凑到任遥和江陵都空闲的时候。
任遥一口?将茶饮尽,淡淡说“还?好”,江陵却絮絮叨叨抱怨起来:“哪有,就她蠢,晚上巡夜别人都不想去,推给她,她任劳任怨应下,白日训练还?照常,我都担心她哪一天猝死在训练场上。我不知提醒她多少次了,很多事情本不该她做,让她推掉,她死活不好意?思说。”
明华裳看向任遥,任遥神色淡淡,眼皮下是难掩的乌青,没反驳,也没解释。
很多事情男人不会懂,江陵这种从小众星捧月的大少爷更?不会懂。是任遥不好意?思说吗?是她看不出那些不是她的分内之事吗?她当然?明白,可?是她不能拒绝。
她是建朝以来唯一一位女武状元,羽林军校尉这个?职位是陛下钦点的,为此已不知落了多少兵部高官的脸面。如果她再对长官的命令挑三拣四,她还?怎么在羽林军立足?
在一个?全是男人的地方,光留下来,就已经要拼尽全力。
明华裳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亲眼看到明华章在京兆府内步履维艰,心疼明华章被?长官刁难,可?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任遥,苏行止,谢济川,每个?人都要付出许多努力,来适应新的身份和环境。大概除了江陵,其他人都各有各的辛苦。
或许江陵也不轻松,在外人看来他有一个?好爹,无论?做什么都有父亲给他铺路,简直羡煞旁人。可?是,江陵真的喜欢这种优待吗?哪怕他靠自己努力做出成就,旁人也会不以为意?地说,还?不是靠他阿父。
明华裳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笑着道:“这么辛苦,那更?要好好吃一顿了。今日这顿我请,你们想吃什么?”
这一点任遥对明华裳很放心,说道:“我们成日都要当值,没时间在长安里逛,你知道的吃食肯定比我们多,你来决定就好。只要最后加一壶热酒就好。”
明华裳也不再客气,很快就选好菜,说:“最近西市传来大食国的马朗酒,听说和中?原口?味截然?不同。今日我们尝尝新酒如何?”
任遥当然?没有意?见。长安是座包罗万象的城市,舶来品随处可?见,长安无论?是生意?人还?是食客,对新鲜东西都接受良好。
明华裳要了壶马朗酒,没一会店小二上齐了酒菜,就退下了。这个?位置是明华裳特意?选的,四周还?算清幽,方便说话。明华裳斟酒,对着任遥、江陵,认真道:“上次的事多谢你们,只是这段时间京兆府事情多,我二兄忙着公务,实在抽不出时间,就托我来向你们二人道谢。多谢你们出手相?助。”
任遥摇头示意?无碍,江陵大咧咧道:“我们是队友,说这些见外的做什么。那天他伤得可?不轻,我见到他的时候都吓了一跳。现在他的伤好些了吗?”
明华裳笑着点头:“好多了。”
其实没有,明华章第二天就又投入案件中?了。一切如他所?料,那日魏王大肆搜庙后,普渡寺住持被?惊动,悄悄清理?了地下密室的痕迹,明华章再去时,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祭坛。
欢喜佛亦是密宗的信仰,虽然?不合世?俗,但也无可?指摘,光靠普渡寺地下有密道是没法证明什么的。明华章只能去寻找新的证据,这几?日忙得人影都看不到,哪有时间养伤。
江陵好奇问:“你们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惹到了魏王?我听说,那天晚上魏王都去镇国公府了?”
长安里面没有秘密,魏王夜闯镇国公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现在大家都在猜明家做了什么得罪了魏王,有意?和明家交好的人都迟疑起来,明妤几?人议亲再次受阻,此刻镇国公府内正是一片凄风苦雨。明华裳没有透露他们玄枭卫身份可?能暴露的消息,只是道:“和案子有关系。”
连环杀人案传的沸沸扬扬,长安里没人不知道。任遥和江陵都露出了然?之色,任遥低声问:“不是已经定案了吗?”
“二兄觉得真相?不是这样,自己还?在私下查。”明华裳简略解释,点到为止,“其中?有一桩案件,和魏王有些关系。”
明华裳三言两语中?透露出许多信息,和京兆尹公布的真相?相?差甚大,任遥和江陵都懂了,不再追问。他俩正要转移话题,没想到明华裳却正了脸色,说道:“今日设宴是为了答谢你们两位,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桩事,想请你们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