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带着?一个小娘子入府,自然没人敢置喙。黄夫人将明华裳带到黄采薇的闺房,打开锁,说:“这就?是她住的地方?。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门生满天下,却出了她这么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女儿。她父亲一直视她为污点,平时从不许我们提起她,一说起四年前?的事就?要?勃然大怒。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她的闺房完整保留了下来,里面的东西都没人动过。”
明华裳道谢,忍着?灰尘和寒冷,踏入门槛。自从黄采薇死后,这个院子就?彻底被遗忘了,一年四季挂着?锁,平时连扫地婆子都不敢靠近。
时光带走了这里的颜色,原本柔软明亮的帷幔变得灰暗破旧,玉堂金闺再不闻少女的欢笑声,风铃上积了厚厚的灰。
明华裳拿起一串由?贝壳穿成的项链,问:“这是黄娘子自己做的吗?”
黄夫人时隔多?年再次看到女儿的遗物,眼睛忍不住发酸。她回头用力拭去眼中的泪,说:“是她。她以前?最是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叮叮当当挂了一屋,后来不知怎么对礼佛感兴趣,一天到晚往外面跑。要?是我当时严厉一点,不许她去青山寺,如今,她就?已经?成婚嫁人,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明华裳和黄夫人坐在黄采薇的闺房里,说了很多?。黄夫人说黄采薇的性情、经?历、行踪,这些年她刻意?回避,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如今开口才?发现,那些画面像烙印一样牢牢刻在她脑海里,从无一刻远去。
明华裳借助黄夫人描述,描绘黄采薇的形象。等放下笔后,明华裳尴尬地搓了搓手?,第一次对自己的画技生出惭愧。
她发誓,等回府后就?好好练习字画,省得在祭酒夫人面前?丢人。明华裳像丑媳妇见?公婆一样,小心?翼翼递过去,问:“夫人,是这样吗?”
黄夫人身为祭酒夫人,这些年见?过多?少才?子佳人、名作好字,她看到明华裳的画,顿了良久,说:“很有采薇的神韵,不似,却很像。”
明华裳闻言默然。她看着?画纸上神采飞扬、不可一世的明艳大美人,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祭酒夫人兼死者母亲都认可她画出了神韵,忧的是,黄采薇的长相和程思月、楚君都大相径庭,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这给明华裳本来都快成型的凶手?画像予以重重一击。凶手?杀人既然是为了满足幻想,那为什么会喜欢截然不同的三种长相呢?看他作案时的手?法?,理应是个头脑清醒、心?思缜密,精神世界非常稳定的人才?对。这种人,幻想对象为何会出现这么大的跳跃?
明华裳心?里很挫败,她好不容易才?进?黄家一趟,绝不甘心?就?这样离开。黄夫人说了很多?,有些累了,明华裳送走黄夫人,自己待在屋里,还想再找线索。
黄夫人走前?留了丫鬟,明华裳在屋里翻翻看看,丫鬟束手?在一边站着?,惶恐又茫然,实在不知道明华裳想做什么。
丫鬟壮着?胆子问:“娘子,您想找什么,奴婢来代劳?”
其实明华裳也不知道,她站在满是灰尘的闺阁里,问:“你和黄娘子熟吗?”
丫鬟面露为难:“小姐金尊玉贵,奴婢不过草芥,不敢高攀。”
明华裳换了个问法?:“那你对她身边的人和事了解多?少?”
这个就?好说多?了,丫鬟道:“小姐在世时十分受宠,祭酒最看重她,任何东西都先紧着?小姐。因?而小姐从小就?活泼胆大,哪怕祭酒待客她也敢闯入。夫人怕她闯祸,特意?把她身边的婢女都换成了文静乖巧的……”
明华裳听到这里猛地一惊,她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明华裳忙问:“你说的是雨燕吗?”
丫鬟点头:“是。雨燕长得好,性格也温顺,小姐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她。”
明华裳赶紧找笔:“雨燕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明华裳正要?画像,这时候外面跑进?来一个侍女,慌忙道:“明娘子快走,大人回来了!他听到夫人打开了小姐的闺房,十分生气,夫人恐怕拦不了多?久。”
明华裳惊讶地站起身,而这时外面的争执声迅速逼近。黄夫人何止是拦不了多?久,她这是压根没拦住!
婢女急忙来拉明华裳,然而明华裳画像还没完成,她哪甘心?就?这样离开?推拉中,门被重重推开,祭酒进?来了。
得了,谁都走不了。明华裳凛然无畏,她看到脸色不善的祭酒时不害怕,但看到黄岳身边的世家郎君时,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谢阿兄?”
谢济川负手?站着?,那双外热内冷的桃花眼里难得含了几分真实的笑,好整以暇地向?明华裳问好:“二妹妹,久违。”
第97章 不疑
明华裳怔了怔,瞥了眼国子监祭酒,敛衽给谢济川问好:“谢舍人。”
谢济川轻啧了声,缓步朝明华裳走来:“二妹妹,才?几天不见?,便和我这?般生疏了?”
谢济川的话似不满似埋怨,偏语气如撒娇一般,让人发作不得,哪还有他惯常的疏离冷淡?黄家众人谁也没想?到谢济川竟然和明华裳这般相熟,齐齐怔松。
黄祭酒都有些反应不及,他自诩名流,眼界十?分?高,来往一定要是清流名士才?行。谢济川出身陈郡谢家,才?华横溢,风流疏狂,他不答题而落榜探花的事迹传开后,并?没有影响他的名声,反而在文人圈中引为佳话,如今谢济川在东宫为太子起草诏书,可?以说方方面面都满足黄祭酒的结交要求。
今日难得请谢济川到府做客,黄祭酒高高兴兴回府,进门后却听?到夫人领外人进来,还把那个不孝女的院落打?开了。黄祭酒当即暴跳如雷,京兆府的人纠缠了许久,如今竟还闯入他的家,简直无礼至极!黄祭酒立刻让人将不速之客赶出去,没料到谢济川听?到后却很感兴趣,执意要跟过来看看,甚至还旁若无人地和这?个女子打?招呼。
黄祭酒诧异地望了他们一眼,问:“谢舍人,你们……”
谢济川笑着转身,道?:“见?到了故人,一时得意忘形,让祭酒见?笑了。这?是镇国公府二娘子,我和她的兄长景瞻乃至交好友,她便如我的亲妹妹一般。”
黄祭酒嘴唇动了动,谢济川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追究明华裳强闯黄家,要不然就是不给谢家乃至东宫面子。
黄祭酒忍不住瞧了谢济川一眼,京城里家族那么多,细数起来许多都有亲戚关系,谢济川对他真表亲姐妹也态度平平,为何对一个朋友的妹妹如此上心?
他方才?那话隐隐有些示威的意味,可?不止是帮朋友妹妹撑腰这?么简单吧。
黄祭酒虚假地笑了笑,说:“原来是明娘子。这?个院落黄家废弃已?久,早就该清理了,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招待贵客?谢舍人和明娘子请这?边来。”
谢济川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就喜欢在这?种废弃的地方待着。二妹妹,你来做什么?”
明华裳默默卷紧手?中的画像,说:“二兄想?拜访祭酒,可?惜祭酒一直没空。但长安里的命案耽误不得了,我便斗胆托黄夫人带我进府,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凶手?的消息。”
黄祭酒最忌讳人提起他的“污点”,但明华裳偏要当面捅穿。黄夫人和丫鬟都捏紧帕子,心惊胆战觑黄祭酒的脸色。
黄祭酒的表情确实很不好看,但明华裳不怕。她是外人,黄祭酒不可?能对她怎么样,但把她送走后,黄夫人和丫鬟肯定少不了一顿责罚。
事情因她而起,明华裳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将代价推给黄夫人。她偏要当面戳穿黄祭酒的伪善,耽误办案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看看祭酒还敢不敢发作。他若是不敢承担这?么大的罪名,就没有理由责罚黄夫人了。
果然,她说完后黄祭酒脸色阴沉,却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大发雷霆。谢济川不动声色扫了眼明华裳,依然笑着道?:“那妹妹问到了吗?”
“还在问。”
“我陪妹妹一起。”谢济川说完,黄祭酒狠狠皱眉,他正要插话,谢济川轻飘飘道?,“陛下命太子监理此案,若是年前不破案,不光京兆府,东宫、刑部、大理寺,全都要受牵连。我身为太子舍人,自当为殿下分?忧。”
谢济川的话挡住了黄祭酒所?有反对,他再自命不凡,也只是一个有名无权的国子监祭酒,哪敢得罪半个朝堂的实权官?黄祭酒只能忍住不喜,装模作样道?:“这?是自然,为君分?忧是我们臣子的本分?。夫人……”
黄夫人愣了一下,道?:“大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