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应了声,说:“乞丐,官员内眷,青楼女子,死者身?份上没什么联系,唯一的交点就是青山寺。看起来,凶手和青山寺脱不了关系。”
“我也是这样想的,今日看完现场后,我又去普渡寺问话。但普渡寺内僧人足有三十余人,香客更是不知凡几,这三案都没有目击证人,一个?个?问话的话耗时?不说,也很难找出凶手。”
如果?能缩小范围就好了,想来,这就是玄枭卫让明华裳加入这桩案件的原因了。
明华裳问:“我剔除鸡骨都要废很多功夫,这几个?案件凶手把人腿骨砍断,肯定更费时?费力。案发现场是第一现场吗,凶手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挖骨,然后把尸体搬到发现地,还是就在此处剔骨?”
明华章说:“乞丐案没有记载,黄采薇案证词虽然详细,但碍于黄采薇是祭酒之女,仵作不敢验尸,案发现场、尸体情况语焉不详,明日我去找老?衙役,说不定能找到四年前的经手人。楚君案我赶到时?现场已?经被人、车破坏了,没法辨别脚印,但周围土里都是血,最深处血都渗了四寸余。如果?尸体是搬过来的,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出血量,我猜测报案现场应当就是分尸现场。”
明华裳慢慢点头,她拿着卷宗看了好半晌,问:“五年前的女乞儿只有这些记录吗?”
“这就是全部了。”明华章说道,“她无家可归,没有父母亲人为她伸冤,又是第一起案子,京兆府没意识到这是杀人案,按意外死亡随便记了一笔,就把尸体处理?了。”
明华裳叹了一声,非常遗憾:“连环杀人案里头几起才是最重要的,可惜了,什么都没留下。”
明华章看着她灯下细瓷一般的侧脸,寻常琴棋书?画学一炷香就累的人,如今在灯下翻来覆去读卷宗,毫无不耐烦的意思。
明华章心柔软起来,问:“大晚上看这些,不害怕吗?”
“如果?我怕,更应该早点把凶手抓起来。”明华裳头也不抬,逐字逐句推敲案卷中?嫌疑人的证词,说,“时?隔四年再次犯案,我有预感,凶手不会停手,接下来还会再犯案。早点把他找出来,让大家都能安安心心出门,才是解决害怕之道。”
窗外秋风萧索,窗内灯火如舟,摇摇晃晃照映着书?案。案上堆满了卷宗,明华裳顺着一卷看,不留意碰到一双玉凉的手。明华裳抬头,看到明华章也正在看这卷案宗,两人不知不觉挨得极近。
明华章没在意几乎靠在他身?上的明华裳,问:“能画出凶手画像吗?”
明华裳唬了一跳,连忙道:“没见过现场,我可不敢仅凭纸上记录就断言凶手是什么人。就算我敢说,二兄你敢信吗?”
“那你还需要什么?”
不同于明华裳,明华章依然坐得笔直,从侧面看凛然如竹,色清如玉。她印象中?的二兄一直是个?骄傲、自律、清冷,不怎么搭理?人的高?冷少?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褪去傲气,变得情绪稳定,行事从容,无论遇到什么都冷静镇定,只问如何解决,不问任务有多难、多不公平。
他越来越可靠,越来越像一个?“兄长”了。
明华裳这样想着,便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说:“至少?要看到案发现场,越还原越好,以及死者尸体状态,被发现时?有哪些伤、如何摆布,有五年前遇害乞丐的最好。还有受害人的性格、家庭、行程……”
明华章想了想,说:“我去找四五年前经手的仵作、衙役,让他们?把现场情况摆出来,找机会带你去看。至于最后一条,乞丐居无定所?,未必能问到;黄祭酒在朝中?门生遍地,家里规矩特别大,恐怕不会配合问话,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的工作我来做,你只管准备问题就好;楚君的情况最好查,我明日就派人去平康坊打听?。”
明华章说完,奇怪问:“你给凶手画像,为什么要问死者的性格?”
“死的这些人家境、身?份天差地别,互相之间也不认识,可见凶手杀人不是为了财、情、仇,而是出于某种心理?需求。既然如此,找出被害人的特征,就能挖出凶手想要满足什么幻想,到了这一步,离找到他就不远了。”明华裳说完,问,“二兄,这些事琐碎又耗力,你就不怕最后我没画出来,白白耽误你时?间吗?”
明华章轻轻笑了,说:“决定是我做的,如果?最后没找到凶手,那也是我决策失误,和你没关系。你只需顺从你的本?心就好。”
明华裳心里更过意不去了,她睁开眼,郑重其事道:“二兄,我一定帮你找到他。”
明华章垂眸,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眼波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他扶着她的后脑勺坐好,说:“困了就回去睡吧,有新?证据后我提醒你。”
明华裳看着桌案上密密麻麻的卷宗,知道明华章打算把这些看完。这么多东西,岂不是要看到半夜?明华裳说:“我陪你。”
明华章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我要是看到子时?,你莫非子时?离开吗?传到父亲、祖母耳朵里,我可无法交待。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安心回去睡吧。”
明华裳还是不肯走,明华章不再和她商量,揽着她的腰将她抱起来,往屋外走去。明华裳双脚离地吓了一跳,忙道:“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明华章不管,将她抱到堂屋,放在桌案上,兜头盖脸给她围披风。明华裳挣扎不动,气咻咻道:“你都抓疼我头发了,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明华章见状让开,明华裳从案上跳下来,扯了扯身?上披风,道:“恩将仇报,我好心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明华章已?经提好灯,闻言瞥了她一眼,道:“我怎么对你了?”
明华裳看到他的眼神,冷静明澈又直白,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索性把她抱回房的悍勇无畏。明华裳怂了,揪着披风带子,弱小又谄媚地摇头:“没事,我就是随便说说。”
明华章又望了她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推门送她回院。路上两人莫名沉默,秋风从他们?身?边卷过,落木呜呜咽咽,萧声四起。明华章停在院门前,将灯放到明华裳手中?,说:“回去吧,别想了,早点睡觉。”
明华裳嗯了声,道了句“二兄你也早点睡”,然后就小心翼翼合门。门缝闭合前,她看到明华章黑亮平静的眼睛,她确信刚才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抱她出门,在长辈面前捅开此事。
可是,为什么呢?明华裳靠预知梦才知道自己是假千金,她很确定没有和任何人提过此事,在明华章心里,他们?应当是兄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89章 遗孤
明华裳在木门后站了许久,直到夜风吹得她?打冷战,她?才搓搓手,朝堂屋走去。
她?莫名觉得明华章是期待捅穿窗户纸的,有一瞬间?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后来理智阻止了他。可是在明华章看来他们应当是亲兄妹,兄妹过从甚密被长?辈发现,除了让两人一个娶妻一个远嫁,还能有什么好处?
他在期待什么?难道他早就知道明华裳是假的,不是他亲妹妹?
这个认知震得她头晕目眩,脚步发飘,直到明华裳躺到床上,脑子依然是懵的。
如果明华章知道的话,那镇国?公知不知道呢?明华裳想到预知梦中,仅因为苏雨霁一面之词就引得父亲态度大变,疾言厉色要赶她?出门的场景,突然不寒而栗。
她?究竟是谁?她?,苏雨霁,明华章,到底是什么关系?
明华裳心里?有事,胡思乱想了半宿,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招财进来伺候,发现自家娘子哈气连天,无?精打采,恨铁不成钢道:“娘子,您怎么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郎君前途未卜,原本有意和国?公府结亲的人家都犹豫起来,这两天二房、三房都围在老?夫人跟前,想赶紧抢门好亲事呢。您才是国?公府嫡出千金,哪轮得到她?们兴风作浪?娘子,您赶紧换身衣服去老?夫人那里?,别被她?们抢了先。”
明华裳闻言郑重点头,说:“你说得对。招财,去取那身白色胡服来。”
招财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即愣住:“娘子,您去给老?夫人请安,穿胡服做什么?”
“因为我要出门。”明华裳道,“如意,告诉门房备车,我要去青山寺,不对,普渡寺。”
丫鬟们听到这个名字都唬了一跳,忙围过来道:“娘子,使不得,普渡寺最近刚死了人,外?面都说那个杀人魔头就在普渡寺外?寻找下一个猎物呢,您可不能去!”
明华裳对此不以?为意:“我又不是去上香,我是去找二兄的。他昨夜那么晚才回来,我今天去普渡寺等他,提醒他早点回府。”
这是明华裳早就想好的借口,她?兄长?是京兆少尹,谁都知道这个案件棘手,她?作为一个黏人的妹妹,出于不放心去找兄长?,很合情合理吧?凶手三次作案都选择普渡寺,她?倒要看看,这座寺庙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不过说完后,明华裳皱皱眉,本能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你们怎么知道杀人凶手在普渡寺附近寻觅下一个对象?”
明华裳根据卷宗记录,才隐约感觉到凶手杀人不为财不为仇,只为了满足自己内心幻想,所以?一旦开始往往就没法停手。但是,连京兆府都不知道凶手住在哪里?,民间?怎么知道凶手会在普渡寺附近寻找猎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