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该吃药了。”紫鸢将药碗端到床边,景泓放下手中的书,接过药碗乖乖地喝完。

景泓清醒过来已有半月,这半月他没下过床,整日呆在床上养病安胎。大夫说了,直到他把孩子生下来为止都要卧床静养。而且他如今的情况,只怕孩子会早产,原本孩子年底才该出来,现在说不得一个月后就要提前出来了。

州衙的事情他管不了了,萧元燮将平凉的一切事务全都推给赵一寒。赵一寒已经得知了景泓有孕的事情,也察觉到是自己得知他的身世时说的那些话让他极度不安而导致的,他心中愧疚,自然愿意配合萧元燮。

靖王府上下人人戒备,做事说话谨慎小心。紫鸢和老管家将所有生产需要的东西早早备齐了,还找了不少名贵药草,凡是平凉能找到的珍稀药材,大多都被收入靖王府中。

景泓腹中的孩子也算争气,活了下来。本来都已快要心如死灰的景泓,在感觉到孩子又动了之时,恍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孩子又动了一下,证明他还活着,景泓才终于逃脱了终日惶惶不安的绝望。

孩子尚在,景泓心情好了许多,进而气色也恢复了不少,只是如今动弹不得,每日吃药如喝水,可就算再苦他也能忍着。

萧元燮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去军营好些日子不回来,他将公务都移回了城里的王府,若无必要他便不回营里,只是苦了佘言和副将们每日城里城外的往返。

萧元燮处理完公务回到卧室,景泓刚放下药碗,他走到床边,将床上的人抱在怀里。现在的景泓已经可以短时间抬起上半身来靠一靠了。

“外面还下雪吗?”因为不能见风受冷,景泓已经好久没有看过窗外的景色了,若不是外面的光还能透过窗户纸照到屋里来,他甚至都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下得小了。”萧元燮答道:“这两日雪小了许多,但是外面的积雪已经没过人膝,街上都空了。”

“嗯。”景泓点点头。他如今出不去,只能靠萧元燮每日给他讲讲外面的情况来解闷。

两个人在房里耳鬓厮磨,景泓如今在萧元燮的眼中是最金贵的,这让他又欢喜又担忧。

到现在为止,景泓也没敢问他当日昏倒之后是什么情况,萧元燮是否已经见过那个文家的暗卫?就算他没能亲眼见,下人们总该见到了吧?萧元燮有没有去查那个人的来头?他没有问自己是没查到还是不在意?这些问题一个一个像跳蚤,每次面对萧元燮都积极地在景泓心上蹦跶,但景泓不想问,他只想保留现在的温存。

他也知道,萧元燮比自己年长,也比自己会处理事情。无论他现在查或不查,这些事迟早都要坦白的。就算萧元燮可以当做不知道,景泓也不会这样欺瞒着对方过日子。而且萧元燮已经和赵一寒谈,甚至将自己有孕的事情告诉了对方,那他也极有可能从赵一寒那里得到了他会变成这样的蛛丝马迹。可他没有放弃自己,也没有冷眼相待,反而护着他陪着他安慰他,这大概也是一种对景泓的回答。

原本这些事情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眼下最令人担忧的是景泓的身体和一个月后即将临盆的孩子,萧家和文家的恩恩怨怨都不重要。可今日却被一封信打破了平静。

“文豫候来信了。”萧元燮道,“他得知了你的情况,担心不已,要从京城派些人和大夫过来照顾你。”

“不要!”景泓脱口而出拒绝了。

“为何?他是你父亲,自然是关心你的,你也不必担心会暴露,文豫候若没点隐藏的本事,也当不上文家的掌家人。”

萧元燮的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景泓听着尤为刺耳,他更不能让文家的人来照顾他了。

“不要让他们来。”他侧过身子趴在萧元燮的怀里,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发抖。“我不想让他们过来,我有人照顾,也有大夫看着,你帮我回绝了好不好?”

萧元燮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话不妥,他本意并非景泓所想那般,却惹得他再次紧张起来。萧元燮抱紧了怀中人,大掌在他后背温柔地上下轻抚。“好,你不喜欢那我便回了他。你只管好好养身子,旁的什么都不需担心。”

得了承诺景泓才稍稍好些。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景泓又问道:“父亲他,是如何得知我病了?是你写信告知的?”

“不是。”萧元燮道。

景泓这才终于确定萧元燮已经知道暗卫之事。

“原本不想现在与你谈这些,但是既然你提及了,我若不与你说开,免得你胡思乱想,对自己总是不好。”萧元燮打定主意将事情说开去,他道:“文家暗卫的事情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不止是我,皇兄、父皇他们都知道,文相和父皇朝夕相伴如同一人,他们怎么会瞒着对方?对于这件事你不必担忧,暗卫只是来保护你的,并非监视任何人。”

“我……我从前是不知道的。”景泓道。

“我知道,我相信你。”

“真的吗?”纵使萧元燮说了相信他,景泓还是不能放心。

“真的。因为我比你都早知道,你不知道这件事情。”

景泓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到萧元燮一如平常的脸,方知他真的没有骗自己。

“你很惊讶?如果我告诉你这是离开京城前文豫候嘱咐我的,你是不是会更惊讶?”

景泓自然更加惊讶,他从未想过事情竟是这样的。

萧元燮只觉得又好笑又心疼,他道:“你呀,我竟不知心思如此之重,本来不告诉你就是不愿让你多想,可我和文豫候都没想到赵一寒这个变数。我大概能猜到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觉得自己被家族算计了,觉得我会误会你,不要你了?”

被说中了心思,景泓干脆承认,索性不装了,所有的不安和委屈都随着眼泪一齐涌了出来。

萧元燮为他抹去脸上的眼泪,温柔道:“你看看你,才说了两句又哭了,这可是给孩子做了坏榜样。以后孩子可不能像你这般,有什么话就憋在心里也不说,就只知道自己委屈,这又是何苦?文豫候远在京城,可我还在你身边,你不问问我就自己盖棺定论,可见你也并不十分相信我嘛。”

“不是……不是的。”景泓急忙否认。

“好好好,不是不是。”看他急得要抽泣起来,萧元燮赶紧哄住他,“你实在不必担心,文豫候他并非是个不心疼孩子的父亲,他也从未想过要拿你当筹码,甚至他愿意拿出所有他能拿出来的给我,只要我能对你好。”

景泓微微抽着,心上懊悔不已,他想他错怪了大爹爹,错怪了萧元燮,还连累了腹中的孩子。他真是太不该了!

“答应我,以后遇到任何事情,记得不可随意下结论,要问清楚了,好不好?”

“嗯。”景泓无可反驳,心虚不已,只能虚心受教。

萧元燮拿起枕边的书,是那本景泓手抄的诗词,往日用来哄孩子入睡的。萧元燮原来是极嫌弃这本书的,如今却也认了命,每日给孩子读诗的活从景泓变成了他,读到孩子出生日,说不定他都能倒背如流。

千里之外的京城,御书房中天子收到了平凉传来的信件,落款处写着赵一寒的姓名。

天子读完信,冷笑了一声。

“赵一寒,真不愧是条对文家忠心耿耿的狗。”

福公公察觉天子心情不佳,也不敢随意出声。他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字里行间写到平凉州牧景泓身体不适,日来渐渐衰弱,今已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虽请大夫医治,但恐怕时日无多,还请陛下劳心,早日准备平凉下任州牧人选。

“你说,朕是该配合他们演这出戏,还是治文家一个欺君之罪?”天子问道。

福公公答:“陛下自有决断,老奴不敢妄言。只是,如今这文家大公子已是靖王殿下心尖尖上之人,陛下若是要治罪,那靖王他……”

“朕是君,他是臣,难不成朕还要忌惮他!”天子斜眼怒视,语气染上杀意。

福公公立刻跪倒在地,惶恐道:“陛下所言极是,陛下是天子,任何人都不得违抗陛下的旨意,靖王自然也不能。”

“任何人?”天子咬牙切齿,满是恨意地问道:“那他为什么敢违抗朕的旨意?为什么敢从朕的身边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