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燮道:“这些卷宗都是近三年来平凉一应大小事务的详细记载,赵一寒这个人最是谨慎,自他当了主簿以来,这些事情虽然井井有条但过于细致,就是前州牧在时也不会如你这般一一过目,太耗时间了。赵一寒从来都是做两份案子,一则是你手中的这些事无巨细的卷宗,一则便是简明扼要的综述。他本可以让你更简单明了的了解平凉的事务,却偏偏要让你花时间绕路走,这不是为难你?”
“若不一一过目,赵一寒虚报怎么办?”
“他有这胆没这心。”萧元燮道:“赵一寒是文家出来的人你可知道?”
“来时父亲说过。”景泓毫无隐瞒。
萧元燮知道商人一向狡兔三窟,看来文弄章除了跟他的交易,自己还有其他准备。他继续道:“这个赵一寒,以前就因过于刚正不阿而闻名,就算文家不倒,以他的性子不免要得罪人,被贬出京是迟早的事。不过这些年在平凉他的性子反而改了不少,没以前那么刚直了。他也是进士出身,在刑部任过职,精通大周律法,他若是有心作乱,平凉早就乱了。不过他这人一向以国家百姓为重,就算是窝在平凉当主簿,他也能做到勤勤恳恳毫不松懈。前州牧是个有能力的人,但赵一寒的能力还在他之上,平凉这些年安稳有序,多亏了赵一寒在背后把持一切。”
景泓惊道:“他这么厉害?”
“你在平凉主事,不用一一看赵一寒的脸色行事,但也要多多听取他的意见。若是有任何实在与他相持不下的,可以来找本王。”言下之意,萧元燮是要给他当靠背。
景泓听此话心中一暖,但他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为官者谁不想实现一番抱负?他原先以为这辈子怕是没什么机会了,眼下机会来了,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我会尽力自己解决的。”
“这么要强?”萧元燮戏谑地看着他。
景泓坚定道:“是该要强些了。”
“为何?”
自然是为你。但这话景泓说不出口,只能抬起眼看他,一脉柔情尽在眼中。
萧元燮被他看得心虚,想起自己与文弄章的交易来。
“你得知我有了孩子,是否很惊讶?”景泓突然问道。
萧元燮道:“这件事随便一个人都会觉得惊讶吧。”
“那你……”景泓心里紧张,手上捏着卷宗的纸无意识地揉搓起来。
萧元燮感受到了他的紧张,伸手拿走他手中的卷宗以免遭殃,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如何?”
景泓不知道,换做是自己,能做得比现在的萧元燮更好吗?这样如常地接受自己,接受孩子?
“我不会逼迫你接受我和孩子的,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们。”这话不假,也并非试探。景泓一直觉得萧元燮心里该是有柳怀山一席之地的,至少比他更多些。感情的事强求不来,如今这样多半是父亲的缘故,景泓还不至于天真到觉得萧元燮会因为他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亲近他喜欢他。
“你心里想什么不妨说出来,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萧元燮道。
景泓问道:“是否,家父与王爷达成了某种交易?”
“你觉得呢?”
“我觉得当是有的。”景泓确定。
“不算傻嘛。文弄章总觉得你这孩子要吃亏,想着为你把后路全都安排好。”这样的景泓倒是让萧元燮有些意外,但更多是惊喜。“他确实找过我,也确实与我做了交易。”
“什么交易?”
“你确定想要知道?”
景泓点点头。无论是什么交易,都是关于他和孩子的,他认为自己有权利知道,哪怕会让他失望。
“侯爷如今能拿出来的也就是家财万贯了,他许诺我,若是边关真的开战,他会不留余力的在各方面支持本王,兵器、盔甲、粮草、马匹等等,只要是钱能办到的,他都能办到。”
景泓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说不出的感觉,这种难言不知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私下里将他和孩子当做交易的筹码还是因为文弄章为了保全他宁愿在天子与靖王之间腹背受敌。
“你知道了你父亲的想法,那你呢?你怎么想?”萧元燮问他。
景泓摇摇头。
“你不是孩子了,再过几个月你就要生下孩子,到时候不管是平凉的事务还是对孩子的照顾,都可能会让你不堪重负,你该做好准备。”萧元燮摸摸景泓的头,难得感到心疼一个人。
在他看来景泓不过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还带着一些稚嫩的脸怎么看也不像一州州牧,可惜他生错的了人家。其实在天子下诏的那一天他进宫不单单是为了商讨出征的事情,这件事其实他们兄弟俩早就谈得差不多了,多此一举也不过是为了景泓被调任平凉州牧的事。他表示过景泓不适合出任,并推荐了赵一寒上任,但碍于景泓的身世不能说破,天子坚持,他也不好极力劝阻。
无奈之余,想着离开京城也许对景泓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他本已做了决定,到了平凉只要自己在一日,便可护住景泓周全,谁知文弄章找上门来,不但告知他惊人秘密,还与他做了交易。
对景泓,他有情吗?扪心自问,欲多于情。他和景泓之间,若没有那天中秋的阴差阳错,也不会有后面的牵扯。可是若说没有一丝感情,他向来不会为那些毫无关系之人操心。
“不管你怎么想,都不急,你有时间好好想,不必为了孩子或者文家做出有违内心的决定来。文相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是遵从于他的本心,我希望你也一样。”
景泓听罢,点点头。他确实该好好想想,今后究竟要如何自处。还有,关于孩子。
夜已深了,萧元燮抱起景泓到床上,两人今夜同榻而眠,窗外是平凉一贯的冷风,屋里有脉脉的温情在酝酿。
清晨屋外的鸟叫很是清脆,景泓住的小院里有一棵高高大大的树,他不识得这是什么树,但很招鸟儿喜欢,常常有鸟儿的叫声传来。
萧元燮天不亮就起床到军营里去了,等景泓醒了这陌生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吃了早饭,按时应卯,景泓继续和那堆卷宗较劲。如此过了整整五日,他方才将那堆卷宗全部看完。
“州牧大人找属下过来,是否已经看完了所有卷宗?”赵一寒的态度像个来检查学生是否用功读书的夫子,嘴上却自称属下。
景泓端坐在位置上,请他在一旁坐下:“自然。”
“州牧大人有何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提问,属下知无不言。”赵一寒看起来稍微满意。
景泓道:“这些卷宗听说都是出自赵主簿之手,其中各种事项一一分门别类,记录清晰明了,令人一看便知究竟,并没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反倒是我自己,看完了这些卷宗也深知自身的不足,越发感到惭愧。”
“州牧大人不必有此想法,你我来到这世上所有事情本就是从无到有积累起来的,属下不过年长大人一辈,多走些路多做些事罢了。”赵一寒心安理得受了景泓的称赞,但又没有显出一点自负来,反而有些安慰景泓的意思。
“我看这些卷宗记载,平凉近三年来收成并不好,入冬以后百姓们大多无法自给自足,甚至偶有北戎趁着我军不备劫掠边关百姓之事。”平凉的城门并非两国的交界,真正交界之处要在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并非所有平凉管辖之内的百姓都住在平凉城里,有一部分虽然在大周管辖下的百姓其实是草原民族,只是因为在大周界限之内,所以接受平凉的管辖。这部分百姓还是习惯草原生活,可城墙尚能有效阻隔北戎,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却是做不到时刻防备。
“我看今年秋收最新的记录,官府能收上来的粮食税收根本不足以整个平凉百姓渡过漫长的冬季,何况眼下可能会开战,一旦开战,还要顾及军需,今年冬天势必要多备出比以往更多出至少一倍的粮食才行。”多出一倍只是保守估计,景泓没有随军的经验,但他也知道真的打起仗来,军需粮草是重中之重。
“军需一向与民需分开来计算,往年朝廷也是这样来拨粮以助平凉过冬,今年应当也不会例外。”赵一寒答道,“平凉的冬季长,按照往年的惯例,过冬的粮食应当已经筹备好,不日便要出发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