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大约五六日?,裴浚都没得空去一趟学馆。
腊月十五是?太后的寿诞,百官与王公贵族均在建极殿给太后祝寿,宴上歌舞助兴,一片笙瑟管弦之?声,称得上皓月当空明?夜长。
凤宁傍晚刚将诗经译好,送去李府交给乌先生校对,回到学馆,正是?一地银霜,寒风刺骨,她拢着软和的皮毛从穿堂越过来,瞥见一道?修长身影立在月下。
月色溶溶荡荡泻在他周身,却照不?透那双漆黑的眸,银灰的氅衣无风而动,恍若天降灵仙。
他怎么来这了?
今日?太后寿宴,他理当坐镇皇宫,召集文武官员与勋贵女眷给太后祝寿,这才什么时辰,最多戌时三刻吧,正是?宴席正酣之?时,他却出?现在这,实在不?合时宜。
“陛下,您怎么来了?”
凤宁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三步当两步冲过去。
裴浚看着蹁跹而来的姑娘,忍不?住抬步迎上,伸手?搂抱住她,
“没事,朕就是?想你了,想来探望你。”
方才坐在金銮殿上,看着那么多官宦女眷满身华服一一上前给太后祝词,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李凤宁,皇宫里这样热闹,她却一人孤孤单单在宫外?,一时兴起便借口?离席,径直往跨院奔来。
这样的场合,他本不?该缺席,他也素来将朝务大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今夜却是?破了例。
怀里的姑娘显然?是?被“想你了”三字给镇住,眸色嗔愣,似不?相信他为了这个?理由而来,双眼一时如月光清透,一时又混沌不?堪。
不?管怎么样都是?美的,朗朗一片月华映着那张脸比银盘还要皎洁,裴浚凭着本能触到她的红唇,唇瓣显然?被寒霜着了一层凉气,那一抹冰凉顺着喉颈灌入他肺腑,可裴浚甘之?如饴,将人搂着抱着t?,二人身影交错磕磕绊绊进了里屋。
那一夜得到的太容易,裴浚始终觉得不?真实,担心姑娘耍什么花招,今夜再行试探。
可姑娘却是?反应过来了,无论如何不?肯给,推着他道?,
“终究是?冒险,还请陛下别为难我....”
裴浚一面释疑,一面又有些遗憾。
年轻气盛的身子,不?是?说忍就能忍。
后来想了法子从太医那弄了羊肠膜来,勉强能用,他掏出?薄薄的一片解释给凤宁听,凤宁闻言羞答答望着他,“您没骗我?”
裴浚笑,“朕何不?至于骗你,你若不?信,私下寻些市井妇人打听,民间?黑市也有这东西卖。”
凤宁见逼得他堂堂皇帝折腾这些,实在是?惭愧,终于不?再那般抵触他的亲热,半推半就从了他。
下弦月渐渐挂去树梢后,蒙蒙浓浓的月纱从窗棂飘进来,她姣好的五官沁在若隐若现的夜色里,一下又一下地撞击似让她没了招架之?力,她整个?人软成一摊泥,让他恨不?得溺在其中。
他居高临下俯瞰她,正色问?,“李凤宁,除夕在际,你跟着朕进宫过除夕,正月十五元宵节,朕再送你出?来。”
幽亮的水光在她眼角轻漾,她喘着气,艰难地摇头,“不?要,臣女就留在宫外?,过个?寻常年,”她嗓音断断续续,就是?不?肯。
裴浚用力顶她,“就这么跟朕厮混下去?”
他眸光跟一片深海似的,倾倒在她面颊,一寸一寸逼近,
她不?敢看他。
他却不?绕过她,“有个?孩子不?好吗?你不?想做母亲吗?他可以承欢膝下,往后你也有了寄托,你挣的银子有了用武之?地,你的本事有了传承之?人.....”
她脑子乱了起来,眸色困顿,纠结极了,脑门被顶到榻沿,似听不?下去只顾着摇头。
裴浚看得出?来,李凤宁铜墙铁壁般的心已然?有了裂缝。
姑娘肯将身子给他,就是?从了一半。
静待时日?,迟早能磨得她松口?,再风风光光将她迎入宫。
李凤宁这边有了转机,裴浚心里便熨帖了许多,转移了一部?分心思至年关朝务之?上,每到年关,各部?吵得最为厉害,相互推诿,想方设法挪银子填补亏损,裴浚最厌恶人浮于事,召集六科给事中,决心重新调整政绩考核,作为往后官员升迁的重要标准。
裴浚实在擅长驾驭朝官,他想了个?辙,给所?有三品以上朝官定个?任用标准,如此,一便于官员考核,二则官员升迁也有了参照之?物,譬如吏部?左侍郎,共需多少?年的资历,几年地方履历,进士出?身等等,这么一来,杜绝官员攀附交结,以至党派之?争,也将地方任用官员的权利收于中央。
热火朝天忙到腊月二十七,这一日?朝中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礼部?左侍郎何楚生突然?摔了一跤,以至骨折不?能下地,太医诊断,何楚生年老体?衰,往后只能缠绵病榻,何楚生也算是?裴浚的肱骨大臣,脑子灵活,担得住事,也不?怕事,是?裴浚最亲近的几位大臣之?一。
他立即下旨封赏何楚生,何楚生本有两个?儿子,可惜儿子不?争气,均没考上进士,长子得封荫在吏部?任个?小职,次子闲赋在家,成了何楚生的心病,裴浚特旨许他次子入朝,何楚生喜极而泣,着人抬着他前往皇宫谢恩。
这是?腊月二十八的午后,凤宁被传来礼部?,帮着翻译一纸国书?,颁给蕃使,忙完交给一位郎中,听闻皇帝也在礼部?,便往前堂来。
昨日?何楚生出?事,今日?裴浚亲自驾临礼部?,准备调整礼部?堂官,石楠因?上回处置藩国世子一事有功,擢升他为礼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的人选,裴浚准备亲自考量考量。
何楚生闻讯着人抬他至正堂,内阁首辅袁士宏,次辅梁杵也在。
何楚生趴在担床上先是?一阵感恩溢美之?词,随后又言辞恳切地落了泪,
“臣往后不?能侍奉您,心中惭愧又遗憾,老臣行将朽木,尚有几言想上谏陛下,望陛下恩准。”
每一位朝臣致仕,一要上谢表,二要行谏表,许多官员胆子小只上谢表,但何楚生不?同,他是?礼部?堂官,手?中还有未尽事业,
裴浚当然?知道?他冒病也要入宫,绝对不?仅仅是?为了磕头谢恩,于是?淡声道?,“爱卿明?言。”
何楚生身为礼部?左侍郎,奉命操持天子婚事,可至今十八名女官一人未留,这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打击,百年之?后旁人提起何楚生,恐也有微词,是?以致仕前必得恳谏。
又突遭大难,心中悲戚良多,一开口?便是?老泪纵横,
“其一,吾皇虽年轻,可今年也二十及冠矣,一则后宫无妃,二则膝下无子,此天子之?大忌,臣以为,陛下开年无论如何得立后,正位中宫,以安群臣之?心。”
“其二,先帝纳妃无数,膝下却无一骨血,此臣等心忧不?能寐之?极,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念,尽早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如此,臣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