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后睡得好吗?”乌先生一面忙一面问她。
凤宁笑着说,“挺好的?。”
乌先生没有说话?,离开那日她哭着说,她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吃人的?地儿,到?底在宫里受了怎样?的?伤害才会让她觉得回来也挺好。
乌先生一会儿给她切瓜,一会儿备茶,凤宁待要起身,他便抬手拦着,
“你歇着吧,我去给你做晚膳。想吃什么?油泼面还是刀削面?”
凤竹声动,摇曳一地霞光,他就那么清清朗朗立在斜阳里,茶白的?宽衫,清瘦的?身形,眉眼说不出的?柔和。
大约是在宫里习惯了那人居高临下的?强势,再看无微不至照料她的?乌先生,凤宁心里忽然?有些绷不住。
“什么都好,先生做什么凤宁吃什么。”
原来有些好,不用去讨好。
乌先生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没再多问,转身进了厨房。
片刻,各人一碗油泼面,吃得一根不剩。
饮茶时,乌先生问她,“接下来有何打算?”
凤宁这几日也琢磨了出路,留在李府不是长久之计,她得寻一门营生。
“我想去女学馆做夫子,先生以为如何?待站稳脚跟,我便搬去学馆住,不回来了。”
“不回来”三?字在乌先生心里微微划起一丝涟漪,但他支持她,“这个主意好,为师明日陪你出门。”
次日清晨,师徒二?人赶着马车,往城北驶去。
凤宁御前女官的?身份还真是打眼,女学馆的?教长就没有不惊艳的?,可真正要收容却得一番慎重考虑,有人担心庙小容不下这尊佛,有人嫌她容貌过于?出众,恐招来一些浮浪子弟,均客气地拒绝。
师徒二?人连着跑了两日,第三?日总算在阜财坊西便门附近寻到?一家学馆。
这间学馆十分特殊,半官半商,原来西便门附近住着不少来大晋做买卖的?夷商,这些夷商渐渐在大晋安居乐业,所生幼儿要习中原话?,要认字习书怎么办,礼部主客司为了安顿这些夷民,主建了一所学馆,礼部出面安排教习,夷商会组织大家伙出资。
学馆就这么建成了,专给十岁以下稚儿念书,后来规模越来越大,便男女分席设学,女学馆的?教长请来了一位丧夫的?老安人,人称欧阳夫人,家里是伯爵出身,极有体?面,见了凤宁十分喜欢,先让她试教一堂,凤宁耐心细致,不仅学生喜欢,欧阳夫人也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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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一回,凤宁学聪明了,只?道自己自小学夷语,只?字不提入宫的?事。
欧阳夫人见她是妙龄少女,心存顾虑,这一处凤宁也想好了,她笑呵呵回道,
“夫人,我自幼与人订婚,后来未婚夫君出征战死?,我决意替他守节,这辈子就不嫁人哪t?。我与您一样?,也算个守节的?寡妇。”
去哪儿寻到?精通夷语的?女夫子,欧阳夫人简直是若获至宝,月例也谈好了,一月三?两银子,虽比不得御前女官,凤宁也很满意。
毕竟在宫里历练过,一身气度不俗,就连说话?的?腔调也不疾不徐,行事甚有章法,欧阳夫人看在眼里,有意将?凤宁当接班人培养。
凤宁与欧阳夫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回府的?路上,她颇有一种重获新生的?畅快,掀开车帘告诉赶车的?乌先生,
“旁的?都好,就是暂时不能安排住宿,说是人满了,等迟一些时候给我收拾一间屋子来。先生,我这也算安身立业了吧?”
乌先生看着兴奋的?凤宁,仿佛看着一朵朝花慢慢肆意盛放,
“对,凤宁这是安身立业了。”
他朗朗一笑,驱车前行,“在你搬过来之前,为师每日接送。”
凤宁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暖到?了心里。
就这样?,以寡妇自称的?凤宁在女学馆安顿了下来。
适应一个新环境不容易,凤宁早出晚归,没有歇息的?时候,白日上课钻磨学馆的?规制章程,熟悉每一位女学生,夜里又要挑灯夜战,准备明日的?课业。
凤宁做任何一件事都很认真,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她没有闲暇想那个人。
*
忘却是皇宫的?常态,每日均有人悄无声息离开,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凤宁也像是皇宫里一道不怎么起眼的?涟漪,划过之后沉入湖底,渐渐不为人知。
宫里都是聪明人,尤其是养心殿的?宫人,格外敏锐,该问的?不敢问,不该问的?打死?也不问,哪怕如杨婉,发现凤宁几日不曾来御前伺候,也不敢多言。
倒是梁冰,一日夜里当值,实在按捺不住,踵迹柳海进了他的?值房,开门见山问,
“李凤宁哪儿去了,整整五日不见她踪影,延禧宫也没了她的?动静,公公,陛下是不是处置了凤宁?”
别看梁冰性子闷,不苟言笑,一旦那个人放在心里,便轻易拔不出来。
柳海神色严肃盯着她回,
“梁冰,别的?事咱家不管你,但李凤宁三?字,往后养心殿再也不许提。”
梁冰一呆,心头郁郁回了西围房,一抬眼,那张熟悉的?长条桌案还在,一左一右与她并排,她嫌挤,那丫头却非说喜欢跟她挨在一块,新一册《诗经》译了两页开头,小狼毫还沾着未褪的?墨汁,那盏新发放的?紫纱宫灯换了蜡炬,案后空空如也。
再无人在她忙得抬不起眼时,给她递来一盏温茶。
再无人俏生生蹲在她身侧,软绵绵唤她一声姐姐,蹭进来一页账目让她指点。
再无人在她不得空用膳时,嬉皮笑脸强塞一记点心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