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房子位于他们医院附近，小区有点年头了，当初建造时院里出了不少资金，建成后拿到的房子都以折扣价卖给了院里职工，因此说这里是他们医院的老宿舍也不为过。

现在，随着住进去的人一个个退休、老去，步梯已经不再适用，去年整个小区加装了电梯，紧跟着有网红接了商单来这儿探房，把这里闹中取静的氛围和便利的生活设施大夸一通，随后这小区租金飞涨，变得一室难求起来。

钟数最近看房子看得频繁，或多或少有听说过这个小区，此刻听说陆焕然有这里的资源，尽管没想着租，也忍不住打听内情：“你哪儿来的房源？兼职干二房东了？”

“钟小姐，我每天忙得要死好吧！”陆焕然无语，吐露说自己有个同事，家学渊源，世代从医，父母那一辈就是院里的顶梁柱，现在同事本人也在激烈的卷王搏杀中笑到最后，去年升了主任。

“但是他太忙了，难免就会忽视家庭，他爸是五十多岁心肌梗塞累死在工作岗位上的，他妈妈……自己在那个老房子里独居了二十多年，上个月去世了，还是隔了一天才发现的，人都凉透了。”陆焕然说到这里没再嬉皮笑脸了，放下筷子认真道：“我以为像他那样的人绝对是百分百的唯物主义者，但实际上，人总会有信奉唯心主义的那一天，你要是不信，只能说明你还没碰上……总之，他现在想把这套房子租出去，但是他自己又不敢再回去看，就只能拜托别人找找租客了。”

钟数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嫌弃道：“这房子不会闹鬼吧？”

“没这回事，房子挺正常的，只是我同事亏心。”陆焕然顿了顿，抬起下巴瞪着钟数：“照你这么说，医院里天天死人，那医院不成地狱了？”

“医院……人多啊，活人更多。”钟数努力自圆其说。

“你又不是不能再找俩室友，那房子挺大的，三室一厅，南北通透，公摊约等于 0，要不然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反正离得不远。”

“贵吗？贵就算了，不用看。”

“两千一，你要是嫌贵还能再砍砍。”

钟数被这价格打了个措手不及，两千一！要什么自行车？吃完饭她默默跟着陆焕然去了那个小区。

电梯是外挂的，上楼时一转身，能看见身后悬在空中的月亮和窗台上邻居们种的盆栽，春天将至，花儿们开得正热闹，沿路一片姹紫嫣红，和他们同乘一趟电梯的，还有一位坐电动轮椅的大爷和大爷的金毛。

金毛看状态是条暮年老狗了，想必和大爷相互陪伴度过了挺漫长的岁月，否则大爷也不至于都瘫了还要出去遛狗。

钟数挠挠头发，目前看来，这小区的整体精神状况有种疯疯癫癫又岁月静好的美感也是挺让人着迷的。

电梯往上爬升，楼层键上还只有陆焕然刚才按下的数字 5 亮着，钟数正想问问大爷您去几楼却见大爷屁股一抬，径直站了起来，用不着谁帮忙，他自个儿按了个 6，又麻利地坐下了。

钟数瞳孔震动，扭头跟同样没见过世面的陆焕然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这地儿！太有意思了！

她在走进 5 楼的房子之前先下了一半的决心，接着目标地址的大门被陆焕然打开，她进去转了一圈，还没出门就跟陆焕然下了结论：“租给我吧，我要了。”

就钟数的观察而言，这房子里的摆设大约没怎么被人挪动过，一切都保持着屋主生前居住的样子，老太太想必是个极富有生活意趣的人，她留下的家具都干净整洁，经久耐用，厨房的油烟机擦得锃亮，卫生间里加装了防滑扶手，地上却没几根头发，阳台的防盗网上几盆建兰自行芬芳着，一旁的浇水壶上贴着手写的小标签：不加肥。

客厅里的电视有些落伍了，比起现在市面上畅销的超薄显示屏，现在钟数面前的这款液晶电视显然是十几年前，液晶电视刚进入百姓家中时的款式，大约两三指厚，带着四五厘米的边框，那时候是很值钱的，所以老太太在电视背后罩上了一层白色的印花网布来防灰，这防灰布的料子摸着像窗帘，钟数在指尖捻了一下，忽然眼眶一热，有些恍惚，她记忆中爷爷奶奶家的电视也是这样。

钟数签好合同搬家过来是在三天之后，这次再来，她总算明白了房东为什么能把价格让到两千一这种跳楼大甩卖的水平他把母亲的灵位摆在了这个家里。

钟数满头问号，站在灵位前给房东打电话，对面忙得分身乏术，直到夜里九点多才想起来给她回电话解释：自己家里老婆不让摆，说是找大师算了，孕期不合适摆这个，但灵位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老太太生前也是个明事理、不乱来的性格，肯定不会拿钟数怎么样。

那不然呢？钟数一头黑线，为了做客厅卫生，她一晚上从灵位前来来回回路过好多次，最后实在受不了，外卖下单买了捆香，半夜拿到之后给灵位前点上了。

“希望我们和平相处。”钟数诚恳地一鞠躬。

第二天一早，钟数睡醒起来做早饭，路过灵位时发现燃尽的烟灰落在地板上，把她昨天夜里刚拖干净的地板又弄脏了。

她叹了口气：这样不行。

卫生难打扫不说，还容易引起安全隐患。

最好的办法还是找位胆子大阳气重的室友来分担分担，钟数挠挠脸颊，去厨房给自己做了杯手冲咖啡，回来撩起脚尖勾开木头椅子，在铺着黄白格子桌布的桌边坐下，她没有其他想要邀请的人，但邀请任青轩是潘多拉的魔盒，谁知道打开之后会是什么……

也许会令她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也许他们会在琐事摩擦中分道扬镳，唯一确定的是，她的邀请会打破俩人之间摇摇欲坠的界线，在两潭静止的湖水里搅起波澜。

钟数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消息昨晚就已经编辑好了，只等一键发送。

可她不是十八岁了，现在这个年纪，任凭冲动引导感情是不理智的，抑或说，不经济。

她也听见大脑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警示自己：美色误人，你后果自负！

然而，一阵穿堂风吹过她空旷的屋子，吹动黄白格桌布，桌布末端扫过她的大腿和膝盖，好像有人在她心上挠痒。

她按下了发送键风里有花香，她想请那个人一起闻闻。

任青轩没能在半分钟之内回复，钟数抬起视线，扭头喝了口冷咖啡，想起自己方才文艺过头的念头，忍不住打了个颤，面无表情地想：我真是闲的，得赶紧找个班上上了。

晚安

期待后面 太好看了太太 晚安????

chapter31 投石问路

任青轩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刚从手机银行的余额界面切出来，即便中彩票也还有个刮奖摇号的前奏呢，钟数给他的橄榄枝却是毫无预兆的，像是一颗横冲直撞的小陨石，从茫茫宇宙一头扎进蓝色星球的大气层，在七十多亿人里准确无误地命中了他的脑壳。

砸得他有点眼冒金星。

“抽烟不？来一根？”

任青轩搓搓脸蛋，把手机揣回兜里，从赵耀的班主任手里接过一支烟，啪地点燃了。

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很安静，俩人站在树下聊天，隐约能听见远处教学楼里传来的朗朗书声。

“赵耀这个病，她自己知道吗？”班主任李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谢顶，从他脸上的沧桑来看，平时没少为孩子们上心。

这倒罕见，因为一般小学里的教师队伍还是以女性居多，尤其是班主任这个角色，吃力不讨好，晋升前途有限，钱途也不怎么光明，对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顶梁柱来说，可能还过得紧巴巴的。

李老师以二十余年的超长工龄屈居小学班主任之职，可见他的日子也没比任青轩舒服到哪儿去。穷人总是更能体谅穷人，任青轩来找他帮忙办转学，说明了赵耀的身体情况，李老师虽然万分同情，但实在是帮不上忙，只好从侧面表达下自己的关心。

任青轩吐出一口烟，摇摇头道：“她心眼儿碗大，我跟她说不能晒太阳，她以为是我怕她晒黑……不知道也好，上回看了病回来，她悄悄问我儿童 sle 是什么，我说是身体比别的小朋友娇气些，她还以为自己挺特别，偷着乐了一下午。”

李老师笑得无奈：“赵耀确实是一个乐观积极的孩子，但愿 g 市的医生能有办法帮到她。”

任青轩低头叹了口气，弹弹指尖的烟灰，低声道：“转学行不通的话，休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