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车里越是热闹，越能引起钟数的反感，她将上半身往车窗玻璃那边蹭了蹭，固执地给自己圈出一个孤僻的小角落，默默回味朱自清名言“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车行过半时，兜里手机一震，她掏出来点开，消息列表顶端正刷新来自任青轩的新消息。

“图片”

“颜笑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

“还没到吗？”

钟数抿住想要上扬的嘴角，面无表情地点开小图颜笑给她准备的新年礼物居然是一个泡脚桶，上面“馨悦集团年会奖品”的标识还在，这机灵鬼，心眼都摆在明面上，谄媚得还挺可爱。

“到了。”钟数退出图片回复，那头又开始“正在输入中……”

可能是想催自己收了转账的五千块，钟数皱眉盯着聊天界面，一分钟后，刷新的短气泡上显示四个字：好好休息。

钟数无语至极，嗤笑着看向窗外。

不怪钟数刻薄，跟任青轩线上聊天真是费劲，他倒也不是惜字如金那类型的，纯粹是文字表达能力跟不上，心里百转千回地兜了个大圈，嘴上吐露出来的就那么半句话，人呐，还是不能吃没文化的亏。

钟数决定，等明年再熟悉一些之后，得建议他去报个成人自考什么的提升提升学历，届时作为他朋友圈里可能是学历最高的那一位，自己可以提供些免费指导这比五千块可贵重多了。

此计划听起来遥不可及，事实上，离明年也就两天了，弹指一挥间，年前假期余额已经告罄。

除夕夜，一家三口窝在客厅看春晚，看着看着，钟爸钟妈困意来犯，陆续回房间睡了，钟数怕吵着老俩口，于是关了客厅电视，自己回房间支着电脑继续看网络直播。

春晚一年比一年无趣，简直不像是给活人看的，钟数一边看一边刷微博吐槽，刷到好笑的便立刻转发给谷粤，俩人一块儿哈哈哈。

期间还有一条段子，钟数手滑，错误转发给了任青轩任青轩正好发来除夕祝福，短暂占领了她聊天列表的首行。

任青轩得到这条不明所以的消息，也没怀疑不是发给自己的，点开看了眼，还没来得及笑，就被拉走上岗了过年这几天馨悦放假，他白天在家看着赵耀写寒假作业，晚上出门去一家密室兼职 NPC，主要工作是装神弄鬼，额外收获是常被惊恐的客人物理袭击。

好在这份工作挣得不少，偶尔还能因为工伤得到些补偿，昨晚任青轩被一个女孩的美甲挠破了手背，他演完那一场之后就卸了妆，找前台妹妹借了点酒精简单消毒，正好碰上结束打本的客人离开，挠他的那位一眼就认出了他，热情地过来和他打招呼。

任青轩端起营业模式回应，离得近了，才在明亮灯光下看出对方脸上的皱纹，这位美女打扮得挺年轻，但估摸着真实年龄也不小了，久经社会大染缸洗练的中年人就是比较豁得出去，当着众人的面问他愿不愿意换份工作。

挠人犯：“你有这外形条形，随便干点什么都比现在挣得多。”

任青轩笑笑：“算了，我其实就是来兼职……”

对方还以为他是碍于同事在场不方便说实话，特意捏着他袖管，把他拽到一旁悄悄说：“你跟着我干，我介绍你去演短剧，保证火，到时候你一天赚的钱顶现在一年的。”

做演员？确实挣得多，况且任青轩常在生活中表演，已经很熟悉如何操控自己的肢体和表情，更不会对他人的目光怯场。

但演员这条路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桥上挤满了年轻的俊男靓女，要想出人头地，非得拿点什么去换不可。

有人能拿出钱去换，有人能拿出背景，有人能拿出天赋，甚至还有人能拿出运气，可是任青轩一无所有，仅剩一点儿可怜的清白。

若是放在之前，他没准儿会犹豫，但现在他不必过多纠结，就可以笑着给出巧妙回答：“不了姐，我这个人命苦，赚不了太轻松的钱。”

这样自嘲时，他又想到了钟数的那五千块。

钟数这边快到零点了，鞭炮声愈来愈密集，渐有震耳欲聋之势，小城市也就这点儿好百无禁忌。

她掀开被子爬上飘窗，打算录个烟花视频给远在马来西亚家庭度假的谷粤看，录了没几秒钟就听见客厅里有动静。

钟数竖起耳朵听了片刻，确定那是妈妈的脚步声，大约是起夜吧，刚要忽略过去，忽然听见客厅的电视机又被打开了，为了声音不被外面的鞭炮声掩盖，音量被一路调至最高。

怎么回事？不是不守岁吗？

她溜下飘窗，趿拉着棉拖出去，拉开卧室房门，就见妈妈握着遥控器站在茶几前，脸上完全没有刚睡醒的倦色，扭头看她的目光那叫一个犀利，当初她妈做高中班主任的时候，就是凭借这样的目光威慑八方的。

在这样的目光下，钟数感觉自己好像一瞬间被缩小压短成了童年的模样，底气全无，有些讨好地讪笑道：“怎么了妈妈？”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把电视机关了，一会儿你妹妹回来看什么？”

钟数僵住了，头脑中混乱地跑过几行凌乱的想法，最终定格在梦游上。

“那再打开吧……”她喃喃道。

妈妈不耐烦地瞥她一眼：“你来帮我把那个什么什么大风车调出来。”

“行。”钟数搔搔头发，走过去接过遥控器，这个点儿哪儿还有什么大风车，她找出个动画片糊弄过去，班主任她老人家终于勉强认可，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正月初一，钟数起床便收到父母的红包，餐桌上妈妈提起昨天晚上他们仨都忘了关电视，简直是浪费电。

钟数埋头喝着豆浆，闻言掀起眼皮看了对面一眼，她妈妈看来是根本不记得夜里那么惊悚的故事了。

吃完早饭，一家人遵照惯例，裹得严严实实出了门，年复一年的，他们要去墓园探望那个离开的人。

好恐怖 妈妈这是有心理疾病了

chapter15 向前走 别回头

墓碑上的照片并非黑白，形式也不是传统的公式照，如果忽略掉墓碑这个“相框”本身，抽出照片拿在手里看，它就是一个青春期少女的可爱大头贴而已。

钟数从包里掏出纸巾来，弯腰去擦碑棱，风吹日晒，上面免不了有些尘土。

“是该擦擦，好久没擦了。”妈妈半蹲着摆好鲜花，仰起头，摁住衣袖用袖口擦了擦碑面上的照片。

钟数抿抿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她妹妹离开的第一年，父母来墓园来得相当频繁，普通人一年来一两次，她爸妈一个星期至少来两次，要知道墓园离她家直线距离超过三十公里，这样频繁的探望不仅耗时耗力，而且还相当耗油，那阵儿家里油费支出骇人，钟数远在几百公里之外上大学，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主动提出不要生活费。

说实话，她这么做，未必没有点主动卖惨争宠的意思，但钟数没想到，爸妈连推脱都没推脱一下，就默契地同意了，显得她好像个顾影自怜的小丑。

后来她打电话回家，每次爸妈都要在电话里告诉她“这个星期、这个月去看了你妹妹，她如何如何……”

她总是平静地给予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