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按摩师

内衣扣被解开的瞬间，身后的包间门咔哒响了一声，紧跟着传来一句：“不好意思！”

钟数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双手还反拧在背后，包间里没开灯，走廊上渗进来的一点儿光线为她在墙壁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影子，方才这影子跟着门的动静抖了一抖，影子的主人显然是吓到了。

被吓到是情理之中，这毕竟是她头回来“馨悦”一家人均消费明显超出同行的足浴中心，又称按摩会所，此刻有关足浴按摩场所的各类坊间传闻通通在她脑子里跑起了马灯，想象力似乎要从周围的一片昏暗中捏出几只鬼来。

但钟数愣是拧着眉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她转回头来，面对着墙壁迅速换好按摩服，卷起自己的衣服朝门口走去。

拉开门的一霎那，她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位罪魁祸首没走，正站在门口等她，她才将门拉开半人宽就听见一道陌生的嗓音扑面而来：“不好意思女士，我刚才不知道里面有人，系统上显示房间是空的。”

又吓一跳即便这道音色听起来很秀气，秀气到有些温柔的地步。

钟数沉了口气，不耐烦地抬起脸看着对方道：“我隔壁房的，同行的客人都是男的，不能来这里换衣服？”

对方微微抬起埋着的头，对上了她的视线，顿了顿说：“不好意思，可以的，我是想解释刚才……”

这是钟数第一次见到阿轩，或者，准确地说，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阿轩长什么样。

后面十几秒里他都说了些什么，钟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大脑处理了长达七八秒的，关于人类外貌的混乱信息，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擦，这人长得挺好看！

他的头发眉毛似乎有精心打理过，颜色都是栗子棕，衬得皮肤白皙干净，眼窝有点儿深，一掀开眼便脉脉含情，离开了上半张脸往下看，颌面更是无可挑剔，况且他还唇红齿白的，离这么近，钟数能看出对方根本没化妆，脸上也没有整容痕迹原装的 24k 美貌，一下超越了她过往 20 余年线下见过的所有帅哥美女，成为三次元里最惊艳的一张脸。

可惜了，一副好皮相，混在馨悦做马杀鸡。

钟数上下扫了他一眼，等他说完，依旧板着脸问：“你工号多少？”

“003。”问工号？总觉得没好事儿，但自己嘴快反应慢，还是说了，说完，阿轩站在原地后悔，紧张地盯着这位年轻女顾客，祈求不要从她嘴里冒出什么投诉之类的词。

祈求无效，钟数点了下头，绕开他走了。

她离开的背影看起来相当无情，果然，阿轩第一眼就分辨出她是那种相当冷漠的客人。

钟数发完投诉短信，顺手把手机揣进兜里，刚好停在 808 房间门口，她握住把手推开门，硬邦邦的脸上突然变出个笑来。

“James，Daniel，我回来啦！”

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停下了交谈，一起转过脸，冲她笑着点了下头。

这两位的身份很好分辨，James 膀粗腰圆，皮肤黝黑，五官具有典型的南亚特征，是美国来出差的客户，印度人，说一口咖喱味儿英语，Daniel 则是地道本地人，标准五头身，有一颗溜圆的脑袋和一双精明的眼睛，从职位上讲，他是钟数的老板，cqs 部门的老大。

说起来，钟数今天之所以出现在此时此地，并非来寻欢作乐的，而是被老板点名要求来参与客户接待，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无薪加班，那么她心情不好实属应当。

“welcome。”James 说。

“我们大美女回来啦，你要不要躺中间这张床？”Daniel 拍拍自己身下的床。

钟数笑嘻嘻道：“不用啦，我给二位看门！”说着，提起最靠门的那张按摩椅上的毛巾抖了抖，侧身坐下来，主动切换了话题，指指面前占据了大半墙面的屏幕问：“你们有什么想看的电视吗？”

馨悦的硬件条件是很过关的，包房装修得像私人影院，全屋的墙面都贴了软包，没人说话时这里很安静，打开电视节目时音响效果又很立体。

在两人都表示遵循女士意愿后，钟数挑了部动画片，是宫崎骏的《千与千寻》。

她选这部片子很有自己的考量，其一，动画片不容易出现男女之间的感情纠葛，避免了领导借题发挥过问她私生活的“偶然”出现，其二，这是一部被很多人打上情怀标签的电影，当包厢内出现她不想参与的话题时，她可以假装自己是宫崎骏的粉丝，正在深度观影的免打扰模式之中这样 Daniel 最多只会认为她是个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而不是抗拒上司的叛逆下属。

尽管她非常讨厌被当作文艺青年。

大家聊起了工作，James 提到上个月那批机台的重大不良，Daniel 使劲儿把话题往未来的品质管理体系革新上带，俩人表面上谈笑风生，内里互相拉扯角力，钟数一双眼放在前方的动画片屏幕上，看见的不是惊慌失措的千寻，而是挂在拔河绳上左右晃悠的铜铃铛。

James 忽然问：“品质管理办法更新的理由去年我就从 loris 那里听过了，你们现在推进到哪个阶段了呢？”

钟数心里一紧，扭过脸，盯着 Daniel 半秃的后脑勺猜想他会怎样应对，loris 是 Daniel 的老板，曾经 cqs 部门的老大，今年年初调去了国外的新厂区，这个人对 Daniel 有提携之恩，但此时此地，天高皇帝远，Daniel 会把锅推到她身上吗？

或者说，当着自己的面，Daniel 敢这么做吗？

如果他敢，证明他对自己完全信任。

钟数内心飞快计算分析着，不妨身侧的包厢门被忽然推开了。

“客人您好，003 号技师……”

这是钟数今天第三次被同一个人吓到，她在按摩椅上猛地一缩，坐了起来，嗓子里发出一句不受控制的“我艹”，幸好音量很低，应该只有她和 003 号两个人听见了。

“对不起……”阿轩端着洗浴用品尴尬地指指身后说：“我刚才有敲门……”

“怎么了？”Daniel 比谁都急着摆脱工作的话题，第一时间大声问这个正在道歉的按摩师。

James 的视线也投过来，落在阿轩脸上，紧接着沿他的身体线条细细描摹了一番，并没有开口说话。

阿轩往前让了让，门外还有俩同事要进来服务呢，他膝盖碰到钟数按摩床的边缘，钟数曲着的小腿立刻往里缩了两厘米。

完全不加掩饰的抵触。

阿轩懵在原地眨了下眼，钟数皱眉看他一眼，接着把脸转向里侧 Daniel 的方向，阿轩也跟着看过去他这才注意到最里面那个外国人的眼神，混身泛起一种怪异的黏腻感，猛地又想起自己还没回答中间那个男人的问话，那人看起来像付账的。

“没事，只是我没听到敲门声，刚才被吓到了。”钟数用英文解释，同时说给 Daniel 和 James 两个人听，因为她从 James 的神情里阅读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兴趣，至于这种兴趣是对人还是对事产生的，她不敢肯定。

Daniel 离开工作话题后每说一句话都要表现出夸张的讨论热情，使劲儿道：“你们女孩儿真容易受惊吓。”

James 绅士地为钟数开脱，玩笑说：“你知道的，那是因为这个社会对她们而言存在更多危险。”

Daniel 抓住机会将话题拐入了他“极有经验”的两性领域，在两个男人之间，不知道谈论什么的时候，聊聊女人总是相当容易得到共鸣。

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俩的交谈声除了阿轩之外的其他两位按摩师都是女性，一对沉默寡言的双胞胎。

隔壁已经开始调试泡脚桶的水温了，阿轩还抱着自己的东西在钟数边上磨蹭，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