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该应该想想那句“想要你只做爸爸”说得有多狠心,明明之前是你自己说,不要我只做爸爸。我早看出你在装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正逼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中年男人承认永远失去爱人。
你就是这种人,所以我说“白眼狼”,“小畜生”,一点都没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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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即将到机场送机下车点时,慈剑英还在开会。高层临时会议,又恰好赶上坤玉航班提前,于是只好上半场在车里,下半场到贵宾厅再继续。
余光里孩子频频望他,慈剑英简单总结过两句,讲清楚要求,赶着停车的瞬间结束会议,合上电脑。
他把钢笔收进口袋,抚着坤玉的后脑倾身,简明扼要探舌进去缠住她吮咬几秒,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后退揩掉女孩子唇边的湿意,揉了揉她的脸,目露歉意:
“抱歉,月初年中,工作太忙了。我们先下车好不好?值机后还有话对你说。”
邵坤玉第一个暑假来得委实有些匆忙。她舔了舔唇,主要遗憾在送别吻,只有车里短短的十几秒钟。
慈叔叔顶级体面,从不当众做负距离接触的亲密行为,比如接吻。可贴面吻温温和和的给两个,就像跟他傍晚去跳国标一样,全是钓小龙的鱼钩,一片片惹人回味的柔和陷阱。
“您这次视察完公司,就回国来见我吗?”女大学生邵坤玉眼巴巴地问他。
“嗯,”慈剑英垂头,指尖顺着坤玉包上的挂件往下,轻柔地捋了捋 labubu 的小脚趾。
他轻轻笑着:“用不了多久,大概四五天?今年集团下不同地区公司的绩效方式做了调整,我带人出面安抚是必要的事。虽然忙一些,但很快就会结束。”
说完没忍住,男人俯身复又吻了吻坤玉的头顶,揽着她低低道:“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理出一份小清单给我,就当做没有认真吻别的补偿,以及外出带给孩子的伴手礼,好不好?”
坤玉红着脸点头,听到前方传来开始登机的播报声,道:“到时候您直接来老宅好咯,我想多陪陪奶奶。快入伏了,她可能要去医院休养。您要是回来得早,我就考虑跟她好好介绍介绍您。”
慈剑英忍不住笑:“哎,是吗?那我一定尽快赶回来。”
小半年不见亲人,坤玉心里想念又忐忑。飞机落地后坐上保姆车,一问才知道,daddy 近来也不在国内,商务出差。
不知怎么,坤玉反而松口气。出来上学一学期,她好像……变得不会和爸爸相处了。
回忆去年发生的那些事,仿佛隔了层蒙蒙的毛玻璃,连记忆中的情绪也变得不清晰。
这样也好,她想。缓冲一下,哪怕他回来了也不是父女俩独处,还有奶奶呢。
后来邵坤玉无数次庆幸自己回来得早,因为这一年暑意格外毒,天气闷热近于真空,几乎刚入伏,邵辉贤就浑身发汗、发软,咳了大概一天后,老人身体情况开始急转直下,一呼一吸间,人已然不行了。
邵辉贤活到七十多岁,已经看得很开,一早跟身边的女佣交待过处理办法。可惜事发突然,老人唯一来得及做的,也只是轻轻攥一攥孙女的手。
邵坤玉从奶奶被送到医院后脑袋就是懵的,隐约觉得似乎兜兜转转,又要将很久前的事经历一遍。
老宅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偏偏把她剩下来。坤玉匆匆去找管家,道:“我不能也去医院吗?奶奶做手术,我想陪着她。”
管家为难地看着她,着急去联系旁支的邵家亲戚,怕大小姐强硬起来自己跑去医院,只好说实话:
“老夫人交待过,不让您去医院守着。具体原因您是知道的……邵先生那边我已经联系了,他让您在这儿等他回来。”
坤玉怔了怔,轻轻“噢”了一声,坐下来。
是有这回事。当年爸爸妈妈出事后,她好像很快就被接到医院去。奶奶跟她说过的,车祸后人的情状不是小孩子能接受得了的,她受了刺激,从此对医院怕得要命,所以邵宴才配了家庭医生。
邵坤玉想着,猛地站起来,道:“可那是奶奶呀?我怎么能……”
管家怕她闹起来,脸色有些发白,然而女孩子说完愣怔几秒,就默默坐了回去,小声道:“对不起,刘叔,我会听奶奶话的。还有,还有爸爸……”
堂厅乱成一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又报警请警官协同在老人房间拍照取证。
坤玉待在自己房间,不知道要做点什么,只能尽快冷静下来,给邵宴打电话、发短信。
当晚邵宴坐红眼航班赶回来。他并没有立即去见女儿,而是从总裁办拨了女助理在祖宅看着邵坤玉,务必保证她正常吃睡,不要跑出来。
邵辉贤病情如何家里多少有数,暑热一催,更是回天乏术。送进急救室两个小时,医生言辞委婉,但也能听出是尽快进行临终关怀的意思。
邵宴坐在母亲床边,握着她的手,低了很久的头。他辨别不出心里的具体想法,只是觉得不该那么快。
曾经三十二岁,他觉得自己作为业界新贵已是志得意满、稳操胜券,然而很快母亲就带回来个孩子,哭哭唧唧地跟在身后找他麻烦;
好不容易孩子拉扯大了,预备安安稳稳享受膝下有女生活,男女情事上又节外生枝,他无可奈何认栽,整日整日为邵坤玉心烦;
如今四十二三,父亲离开后,母亲也将要离世,他的人生却还是不完满。事业之外,诸事不顺。
不能令母亲走时安心,这是否算不孝?邵宴不能确定。他只能让自己这时候少想一些女儿,少想爱情之类轻软的东西。
清晨天亮起来时,邵辉贤终于醒了,但也只是醒了一会。
老人一直记挂着年关时的那个约定,知道邵宴过去半年等得很煎熬,然而为着孝顺,连一点儿蓄势待发的期待也不能有。
邵辉贤已说不出话,只是覆着邵宴的手慢慢拍,示意自己都明白。死是很远的事,只是这一刻可以变得很近。
等邵宴再回祖宅,主院堂厅已经开始布置了。他示意秘书将殡葬细则跟管家交代一下,让律师联系对方,自己则径直上楼去见坤玉。
邵坤玉一直扒在窗子上往下看,她看见表叔邵宁和他老婆来了,穿很新很平展的正装。
“奶奶真的走了吗?”坤玉回头,怔怔问半年不见的爸爸。
邵宴心头笼着一层淡淡的疲惫,没有表现出来。他按住那股累意轻声安慰她,孩子到底情绪明显些,啜泣着抹眼泪,很快变成大哭,呜咽着埋进怀里。
她把邵宴抱得非常紧,至少这一刻有与养父相依为命的意思在。这是别人无法企及的亲密距离,邵宴沉默了一会儿,亦紧紧回抱她。
邵家一直以来的习惯,夏日丧事办三天就下葬,尾线却拉得很长。
曾经受邵辉贤照拂的邵宁说要给老太太守灵到头七,祖宅宽阔,邵宴懒得与这些人费口舌,却也有感对方几分真情在,让他们近日就住下。
他每晚都做梦,头七一点点逼近,梦境也越来越清晰,不断提醒自己年关香室,母亲在神佛香火里让他记得做的事。
他梦见母亲的脸,烟雾缭绕里看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分外精神,身体稳健像是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