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将手里一堆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各类补品,琳琅满目,又掏出两件给艾贝新买的衣服,她说:“怎么今天贝贝跟着你?你脸色那么差,要加点营养才行。”
我把贝贝放床上,内疚的说:“我的钱出了点问题,你帮我交的押金,我一时还不上。你不要再费钱给我买这些东西……”
燕飞说:“谁催你了?别一见面就钱不钱的。我跟你说,公司派我去负责分公司了,离这里挺近的,我可以常来看你。”
我低头不语,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大概我也是个分公司经理了。
燕飞问:“你的工作怎样了?说实话,我很惊讶,几乎无法接受这件事,曾经那么出色的朋友去看骨灰盒?还有啊,你刚才那同事,怎么觉得怪怪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贝贝,我跟她相处的时间太宝贵,一刻也不想浪费。多日不见,贝贝瘦了,也长高了,裤子都短了两寸,五官却精致了很多。燕飞见我无心交流,说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贝贝喃喃的讲梦话:“爸爸的妈妈坏……贝贝的妈妈好。”
她已经可以说这样复杂句子了。抚摸着她的小脸,一颗心又被揪的生疼,她的出生与成长都透彻映照了我的自私与幼稚,我怎么有资格承担那个“好”字?
碧月推门进来,吞云吐雾的,我示意孩子在,不要抽烟,她就把那点红星在手指间掐灭,向我歉意的笑了笑。碧月真是个爽朗的女孩子,跟她相处总觉得很轻松,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我说:“碧月,关于贝贝的影子,我也解释不了,贝贝跟别的孩子有些不同。”
碧月说:“我胆子够大,奇闻趣事也见过一些,但我不会乱说的。明天上班,孩子怎么办?”
“我想偷偷带她上班,需要你帮我掩护一下。”
“你那个叫燕飞的朋友,对你真的好吗?气质跟你一点不同,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吗?”
我轻轻笑起来,两人只见一面就互相看着不顺,看来人与人之间真的是讲究眼缘的。
贝贝醒了,先是眼睛一亮,兴奋的叫妈妈,又见碧月在,一点不怕生,大方的喊阿姨,她对着灯光坐在床头,一个稀薄浅淡的影子就映在墙上,我和碧月相视而笑。都是凡夫俗子,但凡不能解释的也只能一笑了之。
第二天虽是周日,但我不能休息。早上,贝贝先跟碧月藏在“化妆室”,等主任踱着慢三步回到自己办公室后,碧月才把她转移过来。
工作并不忙,我拿一块布仔细的擦拭那些架子和盒子,贝贝好奇的在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的自说自话。玩了一会跑到我身边跟我说:“妈妈,这里好多人啊。”
我很严肃的警告她:“段艾贝,你不可以这样乱说话,会吓坏妈妈,你现在马上去那边乖乖坐着。”
她转头走开了,小皮鞋踏在地板上哒哒哒的响,穿着燕飞买的洋装小红裙,与这里的灰色布局风格迥异,仿若落入凡间的小精灵。
没过多久,那失明的小姑娘带着她的姐姐来了,一进门就聪明的对她姐姐说:“你别怕,这个阿姨很好心的,”又小声喊:“阿姨?阿姨你在吗?”
她的话是在说给我听,如此会行事,定是童年不幸所致。
我从架子之间探出身来,见到她的姐姐,已是十五六岁,但眼睛里全是与年龄不符的落寞,她立在那里,不知所措。我凭记忆找到她母亲的盒子,转头交给了她,她感激的看我一眼,把盒子静静的抱在怀里,很久很久不动,象是决心站成一个雕塑。
贝贝从椅子上爬下来,拉住了那个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另一只手摸了摸贝贝的脸,问:“你是阿姨的女儿吗?”
贝贝不说话。
隔了几秒,那女孩却忽然哭起来:“我见到妈妈,我见到妈妈,妈妈穿着白裙子。”
第三十八章 与灵共处(6) 文 / 之上
盲女看到亡母?这事情传出去定会成为本市新闻头条,不管怎样,我要先把局面稳定一下。
贝贝顽皮的向我挤眼睛,我把她扯到一边,慌不择言的对小女孩说:“你看到的只是你想像的,你不要哭,听我说,那只是视觉神经产生的光学现象,那只是……”
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越解释越无力,她哭的更伤心了。她姐姐还抱着盒子,惊恐的看着哭泣的妹妹,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我想先把两姐妹打发走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来着是一个女人,四十岁上下,利落的短发,略施粉黛,眉眼间透着精明强干,一看就是个叱吒风云的商业女杰。她皱着眉头看着一切,问我:“你是工作人员吧?”
我小碎步走过去,双手交叠,站的象个酒店服务员,连忙说:“是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不屑的看我一眼,说:“我差点把这里当成幼儿园!”
“她们跟您一样是来这里看望亲人。”我说着,注意到这位夫人穿着白色套裙,心里紧张起来,我怕贝贝又会惹是生非,天真的把穿白裙子的女人都当成失明女孩的妈妈。
果然,贝贝盯着那女人,一步一步走过来,我急忙分散女人的注意力,问她:“您这次来是……?”
“领我女儿的骨灰安葬,三天前存放的,号码是070916。”女人说。
“好的,请稍等,我……”我话没说完,就听见贝贝抢话:“我看到你女儿。”
女人的脸刷一下就白了,我拉住贝贝,对女人说:“小孩子乱说话,真是对不起。”又转头对贝贝说:“快跟阿姨说,我错了,不该乱说话。”我一只手藏在贝贝身后,狠狠扭了几下,告诫她按照我说的做。
贝贝盯着目瞪口呆的女人,眼里充满了哀怨,象是变了一个人,声音都不是她的了:“妈妈坏,妈妈不爱茜茜。”女人闻声,后退了几步,几乎是夺门而逃。
我想我该完蛋了。
我夺过那女孩手里的盒子,将两姐妹向外推:“快走,快走,有麻烦了。”又拉过来叮嘱一句:“不要出去乱说,否则不允许你们再来看妈妈。”
两姐妹前脚刚走,主任带着那女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了,问我:“许默之,你搞什么名堂?”
那女人藏在主任背后,惊魂未定的指着贝贝说:“这个小孩子,刚才用我女儿的声音说话,还说出我女儿的名字!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我耳朵发烫,不知道该作何解释,贝贝忽然抱住我的腿撒娇:“妈妈坏,妈妈坏。”
我急中生智对主任说:“你看,她刚才是对我说话,我女儿也叫茜茜。引起这样不愉快的误会,真是抱歉。”
女人吐了长长的一口气,急不可耐的让我找到她女儿的骨灰盒,用最快的速度办完手续,仿佛此地不可久留。临走她瞪着主任和我,恨恨的说:“简直是胡闹!”
主任满脸堆笑,弯着腰,一路小声说着对不起,送女人出了门。贝贝自己爬到我办公椅上,像模像样的翻看我的登记薄,口中念念有词:“我不叫茜茜,叫贝贝!”
我浑身无力,只低吼她:“你看什么看,你看得懂吗?快给我下来!”
主任很快折回来了,脸都气成了猪肝色,进门就问:“听说这里还藏着两个女孩,那两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