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贺翊并没有将兰则带回任何一个深宅大院。

她们从程家出来,就坐上了出京的马车。

今天这一场“英雌救美”,并不是贺翊心血来潮,她一早就做好了带姜兰则远走高飞的准备,她甚至偷偷从家里拿了贺老侯爷,也就是她祖父当年号令三军的虎符。

这东西还是先帝慰劳贺家军功的信物,圣旨有言,见此物者如见圣人亲临,必要时候是可以用来保命的,更别说用它持节开路、云游神州。还跟以前很多次一样,长乐郡主又要动用家族特权,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了。

马车颠簸,贺翊想让兰则好受些,便叫玉秀拿来厚衣裳垫在身下。

“姜兰则,你睁开眼看看我。”贺翊焦急地去捧兰则的脸,“我带你南下,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我们携手同游,去看南国风光。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兰则吓得不轻,到现在也缓不过来,贺翊的话,她只零星听懂几个字。双目无神,喃喃重复道:“下、江、南……”

贺翊见她还有意识,忙点头说:“对,就是下江南。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你瞧,我什么都预备好了,钱财衣物,蔬食丹药……我还拿了我家的印,有这东西,上天入地也没人敢拦我们。姜兰则,我带你走,去无人之地,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行么?”

慢慢地,兰则意识回笼,伏在贺翊肩上,口里仍抽噎不止:“我没有自由……贺翊,我没有自由。”

贺翊知道她指的跟程家的亲事,当即拍胸脯道:“临走时我已向我母亲托了话,一定想法子结果了那畜生。我当初就说,不会让你嫁那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郡主一言驷马难追,我绝不会在你面前食言。”

闹了大半天,兰则既累又怕,好不容易脱身,一时也顾及不到许多。她心里尽管明白,贺翊所说的自由之境,她们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但她已没有力气去质疑什么了,比起停步不前,她更愿意这样随贺翊“胡作非为”一回,不论结局如何,她们至少追寻过、尝试过也渴求过。

这种不顾一切“离家远走”的行为,在外人眼里或许很稚气,更无法扭转现实,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总比被程常熙那种混账压在身下肆意欺辱要强。

兰则无助地闭上眼,泪水吧嗒吧嗒落到贺翊脖颈里,连带着双唇微颤,她终于也下定决心般点头。

“好。贺翊,不论天南海北,我随你去就是。”

贺翊一下下轻抚兰则缠于脑后的发带,她的神色,也随着这个安抚性的动作变得平静、坚韧。事已至此,她已经连姜家的小姐带丫鬟都拐带出汴京城了,再不表现得大义凛然一点,就要被人看笑话了。

长乐郡主说是不像那些世家权贵一般仗势欺人,可骨子里的骄傲却改不了,哪怕犯了天大的错,哪怕要她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人,她也不会犯怵,更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走到哪儿,她也不会丢赵、贺两府人的脸。

就连玉秀,从上马车开始就忧心忡忡,也在见到贺翊自来之则安之的神情后,暗自松一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兰则累得靠在贺翊身上睡着了,玉秀担心自家小姐会给长乐郡主带来不便,还主动要求把兰则放到后头能睡觉的小榻上去。

“小郡主,我已铺好了床,先放四姑娘躺下休息吧。”

贺翊对玉秀最初的印象,就是忠心耿耿的丫头,毕竟,她在兰则遇险后还知道到程家上房来找自己求救。她对这个怯生生的姑娘说话,亦是十分温和:“先不了,她靠着我,能睡得安心些。”

玉秀眼见长乐郡主爱怜地拥着自家姑娘,她的心里,忽而也升起一分难以言说的惆怅。她们就这样一走了之,未来的生活真的会好吗?还有贺小郡主,四姑娘碰见她,到底是福还是祸?

是,长乐郡主今天是救了四姑娘,可是……可是以后呢?两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她们真的能有以后吗?玉秀眼中闪烁着无尽的担忧。

她们主仆三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往南奔袭,一日百里,到扬州的时间,比预想中还要快。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况遗怜怎么也不曾想到,这句话有一天,竟然会在元暮江身上应验。

他们俩的事,最终还是被人捅破了。不是元暮江的政敌,也不是元家的人,大伙儿都没这么无聊,单纯就是一些风言风语,从坊间传进宫里,嚷嚷得人尽皆知。

韦太后听说了,连夜就把元暮江召到跟前问话。

父死,妻其后母,这怎么都算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老谋深算如韦太后,也不免将元暮江视为无父无君的孽障。她对于臣下的私德虽不挑剔,但也绝不能容忍这样一个法外狂徒成日里在御前行走。

朝堂争斗发展到今天,太后党与少帝党已势成水火,元暮江闹这么一出乱人伦的大戏,不正好给有心人以把柄。一把趁手的政治快刀,韦月娥尚且不愿意随意搁置,她把元暮江叫进宫,也是想以过来人的口吻提点他。

不要因小失大,更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葬送大好前程。在等待元暮江的时间里,韦月娥甚至提前想好了说辞,只要元暮江愿意放弃旧爱,只要他还肯矜矜业业替她做事,京中女儿随他挑拣,他想娶谁就娶谁。

现放着那么多才貌双全的世家贵女,哪一个不比元暮江那位徐娘半老的继母强呢?

韦太后在宫里浸淫久了,再说超尘脱俗、礼贤下士,亦难免门缝里看人,小瞧了年轻人追逐情爱的真心,她满心以为,自家开的条件已极为优厚,不怕元暮江这种没什么阅历的年轻后生不心动。

谁知见了廉访使本人,他倒比想象中还要情比金坚。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请罪,就是不改口,元暮江口口声声,还是恭请韦太后成全他与况遗怜的好事。

“说句不怕大娘娘笑话的话,若无况卿,何来今日御前奏对的元嘉问?我与她早已情定,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恩爱不移。如今娘娘偏叫我舍她另娶,此间所言,无异于白刃剜心,请恕微臣万死难从。”

他称呼遗怜为况卿,是为了表明他视她为妻,决心已定,不可更改。他称自己为元嘉问,是因为男子二十冠而字,去年差事办得好,韦太后亲自为他取了字,既提醒了韦太后顾念旧情,又隐晦地显现出他大功之臣的身份,希望韦太后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彻底寒了他这个宠臣的心。

韦太后这样老辣的人,哪里听不出这样浅显的弦外之音。她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君臣相处这么些年,元暮江一直都以闷葫芦形象示人,让他做个什么,他能做得干干净净不留后患,但要他说个什么,他就三缄其口,毫无见解。

是以,韦太后一直都只拿元暮江当木头人看,她任用他、指挥他,但从不将他视作真正的心腹。说白了,元暮江就是韦太后手中一柄斩妖除魔的利刃,她对他另眼相待,仅仅是因为他杀人够狠、下手够快,至于这把刀本身的爱恨嗔痴,韦太后是既不关心,也不感兴趣的。

今天要不是元暮江自己闹出了格,做出事情来惹得前朝后宫非议,韦太后又没有当红娘的嗜好,她一心装着家国大事,哪有闲工夫去管臣下后宅里这些破事。

沉默寡言的廉访使原来也有这样能言善辩的一面,韦太后听元暮江回话来了兴致,便放下奏疏,乐得同他多扯几句闲篇。

“我听底下人讲,你那个继母年纪也不小了吧?你这样年少有为,何苦想不开,招惹小寡妇,可不是那么好了账的。”

韦太后不认识况遗怜,但她却也是守寡过来的,她和杨仙芝这种宫规内训教化出来的笼中鸟尚且克制不住,何况民间那些自由散漫惯了的俏寡妇?她们一旦破了情戒,轻易如何丢得开手?在韦太后眼里,况遗怜已然双手双脚紧扒着元暮江不放,非要他给个交代不可了。

这跟元暮江对况遗怜的理解,自然是南辕北辙。他想起况遗怜前不久还在劝他半途而废,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要真如太后娘娘所言,那倒好了,臣心里不知有多盼着她对我死缠烂打,奈何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对我,说好听点是听天由命,说难听点就是可有可无……这么多年,臣一刻也不敢松懈,然而还是觉得抓她不住。要真听了娘娘的话放手,只怕她明日就跑得八里不见烟,到时候我赔了夫人又折兵,上哪说理去呢?”

这么说,用情至深的那个竟还是眼前这位相貌堂堂的御前新贵?韦太后越发觉得好笑,又问元暮江:“这么说来,她应当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啰?”

这一点,元暮江没有反驳,在他心里,况遗怜的美,不仅难得一见,甚至是绝无仅有。她就是普天之下最好看的女人,比她相貌秀美的,没有她的情致,比她身段婀娜的,又没有她的威势。她要是不好看,天底下就没有好看的女人了。

元暮江安静伏在地上等待发落,韦太后面对这么个痴心蛮牛,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男女之爱,劝是劝不住的,就算劝住了,也没有任何意义。韦太后今天的目的,并不在棒打鸳鸯,她只是不愿意看到手下的能臣干将惹上麻烦,这对整个太后党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

韦月娥心念一动,又问:“直说吧,你是怎样打算的?就这样无媒苟合一辈子?”

元暮江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要韦太后放缓脸色,他就把胸中蓄谋已久的想法尽数倾吐:“只要她还记在元家族谱上,我跟她,就难有结果。我父亲早就去了,我更不可能替父休妻,让她背上弃妇的污名。我想,还是请太后娘娘下旨,除去我的宗籍比较好……”

他说得头头是道,韦太后却听得面色凝重。出了仕的男丁从族谱上除名,这可不是小打小闹的。

我来啦!等等等每天都等

追平啦

水老师你慢点??,写不过来根本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