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错不在况遗怜,可老太太还是只能怪她,把搔首弄姿、目挑心招的罪名安给她。因为元家人还要脸,元暮江不论怎么说都是她的亲孙子,她总不能为了一个外人而陷自己的亲孙子于不义。

这一回,老太太铁了心要打人,要整顿家风。寿春堂原有一处供奉观音的小屋子,现改成了暗室,行刑是最好的。板子都是现成的,打板子的人也一早就找好了,老太太脸色铁青,多的话一句不说,紫檀只低声请元暮江过去。

他倒是不怕,大义凛然趴到高凳上,衣裳撩开,几十杖下去,腰臀相间处就或青或紫,血流出来,渗进纱衣里,只留下斑斑红痕。强撑一口气,冷汗长流也不喊疼,硬生生把这一顿打挨过去。他也知道做错了,想着老太太打他一顿出出气,就能放过况遗怜。他的罪,他自己来背,他不想无辜的人受牵连。

老太太冷眼看着,面色阴沉得可怕,一屋子丫头敛神屏息,没人敢上去劝。后来,实在是打得狠了,脸白气弱了,紫檀才跪到老太太脚边求情,说:就看在五少爷父母双亡的份儿上,饶过他这一遭吧。

老太太也是侯府里出来的管家夫人,手腕和心思并不比谁弱,打定主意要教元暮江的乖,这一顿鞭笞,自然是下了狠手的。连冯家的喜宴都没考虑,也不管元暮江日后还要不要待人接物,就是往死里打,就是要他服软,要他认错,要他改邪归正!

紫檀一开口,丫头们跟着惴惴不安地跪下,折腾一晚上,老太太也累了,没心思跟自己屋里的人耍花腔,只把门外的云松和蕉叶喊进来,要他们去把元暮江扶出来。

一身的衣裳都湿透了,臀胫上满目疮痍,全是血。云松、蕉叶一人一边架起元暮江,拖着他往外走,心里只念:“半条命都没了,这可怎么救得回来?”

到了正堂上,前因后果老太太连问都不问,她对元暮江,只厉声说了几句话:“你也是十七八的人了,凡事要晓得轻重。这一回,我只打你,再有下一回,我就去有司衙门状告!你那个娇花一般的继母,身子骨可弱,公堂之上严刑拷打,她未必受得住。你最好想想清楚,一个声名尽毁的女人,活着,就跟死了没区别!再敢乱来,我一定要你的好看!”

元暮江一直双眼无神朝地上看,伤得太重,痛到没知觉了。老太太的话,他其实听不大真切,还是云松和蕉叶按着他的头往地下磕,满口答应道:“请老太太放心,有我们看着五少爷,有错我们一定改!”

老太太还是只用近乎于阴鸷的眼神看向元暮江,知错就改这种场面话,她一定要听他亲口说。

元暮江也不知是回过神来,还是情绪所致,他硬气了一晚上的脊梁,终于弯了。甩开两个小厮的搀扶,他自己手撑着地爬到老太太脚下,忽然撕心裂肺喊道:“都是我的错!老太太!都是我的错!不关她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真的,只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老太太听他这么说,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还是觉得,只要女人有手段,男人就可以被调教成正人君子。

五少爷最后是从寿春堂抬出去的,下人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都顾忌着老太太的威严,不敢背后议论。分家以后,蔷薇苑对于其他几处的消息探听得就没有那么殷勤,李佩英又等了一天,才听见风声。

绿珠素来有个轻嘴薄舌的毛病,一点小事经了她的嘴,就惊天动地的可怕。恰巧那天元暮华刚娶回家没几天的新媳妇也在,李佩英担心绿珠嘴上没个把门的,就先叫了儿媳妇出去,这才问:“三房这两天怎么回事,儿哭娘喊的。”

“还能怎么回事?”绿珠给自己倒了半碗茶,喜滋滋喝起来,“说出来吓您一跳!三太太跟五少爷有私情,被老太太抓了个正着!”

真的假的,况遗怜那样的人,竟喜欢傻瓜笨蛋不成。李佩英还是不信:“你舌头上长烂疔了,这样的话也敢往外说。”

自从元家几房人割开来过日子,家里就少了许多鸡飞狗跳,绿珠一身和稀泥的本事,愣是没处施展。她现在最爱的,就是打听东家长西家短,暗地里建了网罗情报的帮派,专门探听大宅院里的丑事。

三房这点小事,老太太自以为瞒得一丝不漏,其实早被她打探出来了。这时说给李佩英知道,便更绘声绘色一些。

“太太您别不信,这有什么奇怪的?三太太俏丽,五少爷风流,凑成一对儿也没什么……”

李佩英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了,她知道寡妇在世间行走的难处,忙捉了绿珠的手问:“你从哪听说的?现传到哪了?老太太又是怎么发觉的?这样的事,怎么不早来禀告?况遗怜跟霍家,都说得差不多了,现冒出来这么一桩事,她还能顺利嫁过去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绿珠都问懵了,她满心以为李佩英会幸灾乐祸的。不得不跟着正了神色,回说:“就重九那日,忠顺侯府派了个嬷嬷过来给老太太送节礼,老太太留那嬷嬷说了会儿话。下午紫檀姐姐就拿着老太太的拜帖出去,说是找举子团的相公们问五少爷的名次,再然后,就是三太太她们从汝州回来,老太太连夜召了她去问话。”

李佩英不傻,整件事的关窍,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我们家的事,忠顺侯府怎么知道的?再是老太太的娘家,也没有多管闲事的道理。再者,况遗怜素性冷淡,你我都清楚,难不成她跟元暮江在众目睽睽之下亲热,被人抓了现行?元暮江不是读书那块儿料,老太太一早就知道,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发落况遗怜,这中间,一定还出了事。”

要不说绿珠是百晓生呢,她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当着主母的面儿嚼舌根,滋味是真不错,这丫头不禁又有些飘飘然道:“忠顺侯府怎么知道的,那肯定是有人从中递话呀!先头二少爷房里那个月荞,您还记得吧?”

元暮华房里的丫头多如牛毛,李佩英赶了好几波走,她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哪个月荞。

“就是您叫我配小厮,我配给蕉叶的那个女孩子!”绿珠豪气道,“后来三太太不是还找过您,说三房不要这个人,后来实在推脱不下,我才叫人牙子来领了她走。”

李佩英越听越糊涂,这干一个毛丫头什么事?那个叫月荞的,总不至于因为三房一时不收容她就怀恨在心,还特意跑到忠顺侯府诬告况遗怜私通继子吧。一个身契都捏在主家手里的小丫头,真能翻出这么大的浪?

“真是那个月荞告发的?她又没在三房服侍过,况遗怜的私事,她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再说了,她也搭不上忠顺侯府这条线呀!”

绿珠越说越神气,直接没大没小起来:“哎哟,我的傻太太,您想哪去了!您就借月荞一百个胆子,她也做不出这事来呀!”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这丫头还真是走运,后来叫霍家买走了,就是三太太要嫁的那个霍家,兜兜转转的,竟又回去伺候三太太了。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

叽哩哇啦一大堆,就是没个正经话,李佩英气得狠戳绿珠的额头:“你好好回话不行?非得这么一波三折地编故事?”

绿珠吃了训诫,终于知道好好说话:“霍家那个小姐,就是霍二爷的女儿,前些日子不是烫伤了吗,常使唤人到三太太房里取药。有一回就是月荞来的,我跟她恰好在路上碰见,又是熟识,就说了几句话。您猜怎么着?她无意中竟说霍家有人不想三太太嫁过去。我一听这话来了兴致,几番追问她又不肯说,我没办法,只好四处打听,没想到还真让我发现一桩奇闻。原来霍家小姐房里有个丫鬟,叫玉书的,生得风流灵巧,霍二爷先头那个夫人没了以后,总是她随侍左右……这样说,您明白了吧?”

“而且您知道吗?那个玉书可不是一般的丫头,她是先头晏夫人的陪嫁,晏夫人没了以后,晏家一多半儿的人情都让她笼络住了,对外只说是丫头,对内指不定什么样呢。霍二爷要续娶,花好月圆,他倒是痛快了,您说晏家会乐意吗?晏夫人的死,当年可是闹到要打官司的地步……”

这就有点意思了。细论起来,霍家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去处,丫鬟想扶正,都敢把主意打到未来少夫人身上了。这也是一盘不小的棋呀,真难为那个叫玉书的丫头,怎么调度得过来。先要细致,才能发现况遗怜跟元暮江之间的蛛丝马迹,还得深沉,才想得出借忠顺侯府败坏未来主母名声这种金蝉脱壳的主意。

是个人物,是个人物。李佩英不合时宜地赞叹出声:“这下况遗怜可遇到对手了。”

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

秋白这几天也在查走漏消息的来源,她不像绿珠那样布下天罗地网,但忠顺侯府、霍家这几个惹眼的地方还是不会放过。玉书,这个名字她很熟悉,外表看着那样恭敬一个年轻姑娘,说话漂亮又中听,她真的会是一切的幕后推手吗。

“您说呢?会是她吗?如果是她的话,她是什么时候盯上咱们的呢?”

遗怜也拿不准,如果是玉书,那应该从她第一次去霍家,她就有所动作了。不,一定还要更早,不然她的计划不会这么周密。查找私情、联合告发、从中作梗,这些都需要一步步的筹谋。或许,就连阿罗那次烫伤,也并不只是单纯的意外……

仔细回想,玉书的态度似乎也没什么可疑的,得体温和,有礼有节,对遗怜这个所谓的未来少夫人也算得上恭恭敬敬。她唯一的破绽,就是阿罗被吊炉烫伤那次,她在屋子里熏了极重的香,弄得遗怜神思倦怠、昏睡不醒,对所有事都失去警觉。

“她应该一早就在暗处留心,只是我们毫无知觉。长宁节那次她在,阿罗被烫伤那次她也在,我们动身回汝州那次,她一定也在。又或者说,她不是在留心我们,她是在留心霍引渔。秋白你还记得吗,出京那天我叫你往城楼上望去,你还说霍引渔看着真威武,是不是?我人在汝州,她还假借霍引渔的名义寄了信来,她用她的笔迹给阿罗求药,目的就是离间我跟霍引渔的感情。真是难为她了,想出这样的法子。”

秋白一想到这阵子一直被人监视着,就觉得毛骨悚然:“那您预备怎么办?要找她问个清楚吗?还是想办法报复回去?”

遗怜想明白了,反而靠回榻上,无所谓地说:“怎么报复?冲到霍家,咣咣扇她几耳光,或者请出霍引渔对质,把她送官查办?她毕竟也没做多少罪大恶极的事,不过是抓住我的心虚之处很踩了两脚,我一旦去闹,不过就是喊冤,说我跟元暮江是清白的,清白这种话,从来都是捕风捉影,干说会有人信吗?如果这一切真是玉书干的,那么她很聪明,知道让所有的事情变得死无对证,无凭无据,我们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怎么办?您只要还准备嫁进霍家,她就会一直将您视作敌人,现在外头已经有人以讹传讹,说您跟五少爷怎样怎样,以后岂不是更糟?这样您没法做人的呀!”

嫁不嫁霍引渔,又怎样呢,他那后院一堆烂事,谁稀得替他照管?况遗怜可没有那么好的闲心,背一身骂名嫁过去还天天跟小妾通房斗得火热。

“还能怎么办?那就不嫁了呗。”

“那怎么能行?家里不会愿意的,这可是得来不易的亲事……”

是啊,家里不会愿意的……况遗怜也发愁。

霍家真是一个大坑呀,谁嫁去谁倒霉。

宅斗真是不输宫斗

也有人就是好斗,就喜欢天天跟人家争来吵去,如果换了李佩英,她会愿意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