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发了性,元暮江却单手就能控住,他还有闲心回头跟遗怜讨价还价:“你带我一起走!天涯海角,我跟你一起走!”

城楼上,霍引渔正冷眼看着这一切。

元家五少爷的身形,清风还是认识,他惊呼道:“少夫人回娘家,怎么还带着这位小爷?没道理啊,这算怎么回事?”

霍引渔只是去看车轼上的况遗怜,她微眯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在男欢女爱里,他甚至还没有一个毛头小子敢作敢当。

男欢女爱确实毛头小子更敢作敢当??

年轻人的天性啦,冲动,热忱,不知疲倦!

四三、淘金

霍夫人这两天真叫黄家那个丫头气死了。

婚前新娘子给新郎官做鞋,这是祖宗规矩,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偏黄昔玉那丫头偷奸耍滑,简直岂有此理!

“看看,看看,这也能叫鞋!”霍夫人拿手比鞋底子,彩萍在一旁仔细看了,发现是挺小的,还没女人的半个手掌大。能穿上这双鞋的,大概只有没满月的孩子。

“太太,您消消气呀。”彩萍赶忙把那只男式“三寸金莲”藏起来,“黄五姑娘的性子是要强些,不过针线活还是不错的,你看这鞋面上的蟠龙,绣得多好看呀。”

“能不好看吗?你没听那家说,这是寿山伯洗三那天穿过的鞋,宫里赏下来的,能不好看吗?”霍夫人已经气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实际这鞋还真不是寿山伯穿过的,是双新鞋,更不是宫里赏的,是黄昔玉叫家中小厮随便从绣楼里买回来的。只不过黄家派过来传话的人,说话难听,类似于“穿伯爵老爷不要的鞋,也是体面,就请七郎君将就些,待婚后,我们姑娘再给换双好的”云云。

这话很明显是冲着打脸来的,先前霍夫人不是让黄昔玉捡贺小郡主不要的衣裳穿吗,她记仇记到今天,可算还回去了。

黄冯两家从开始沾亲带故,那就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定下亲事以后更不得了,友谊彻底破裂了,交情直接不讲了。

金莲鞋事件后两天,廖夫人做东,请人到她家吃螃蟹宴。霍夫人当然没去,她自恃身份,觉得黄家一点也不尊重她,起因是没让她做主宾。还有就是,廖夫人给她的座次安排在主陪的下首,这就意味着,打牌的时候连主桌都坐不了啦。

这也太丢人了,霍祎怎么肯?一般来说,两家只要结了亲,再加上身份悬殊不是太大,亲家母这一类身阶的人,在宴席上,还是会受到主家优待的。像廖夫人这样办事的,的确少见。

这种安排,你要说黄家是刻意为之,就是想杀霍夫人的威风,也有可能。毕竟他们两家议亲的时候真的闹得很难看,听说还拳拳到肉打了架。就在某一个鸟语花香的上午,寿山伯散朝后,跟冯翰林冤家路窄,他俩连文德殿的门都没出,就穿朱着紫,扭打在一块儿。

满朝文武都看呆了,有人上赶着劝架,莫名挨了两拳,索性也加入战斗,场面一下演变成朝臣互殴。打架这种事,说是两败俱伤,仔细算来,还是能分出谁吃亏、谁占便宜。寿山伯打冯翰林,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后者被捶得哭爹喊娘。

冯翰林在朝上的人缘本来就不太行,又是大娘娘的亲信,如今官家一天大似一天,支持少主亲政的人渐渐也多了起来。讨厌冯孟淮的人拧成一股绳,他不挨打谁挨打?

另外呢,冯家这些日子为了娶媳妇,明里暗里,确实也得罪了一些人。霍夫人公然给黄家脸色看,颜面扫地的可不仅是黄家,还有其他勋爵人家,汴京城里真正的高门显贵。廖夫人出门交际,多少侯夫人、国公夫人,背地里说小话,都是看不起冯家刁蛮。

黄家再说落魄,那也得看跟谁比。冯家一个后起之秀,族中出仕的都少,登阁拜相的更是没有,要不是搭上了大娘娘,此等宵小,也配跟伯爵府打交道?

这样一来二去的,大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冯孟淮反正是挨了一顿好打。人模狗样进来,鼻青脸肿出去,大伙儿见打得差不多了,才放他去慈明殿告状。

底下人不得力,韦太后也心烦。总觉得冯家连黄家那个毛丫头也搞不定,将来大事上更不能作指望。冯孟淮跪在殿中,再怎么哭诉,韦太后听听就忘了,只说,知道了,你等着吧,我闲下来了再帮你出气。

冯翰林一听太后这是不打算主持公道了,哭得越发真心实意:“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们这样对微臣,就是不把太后娘娘您放在眼里……”

韦太后听他说话就烦,欲撵了他滚蛋,就说:“你自己看看,你还有你那个糊涂蛋夫人办的事儿!贺小郡主先不提,单说黄家,伯爵府炊金馔玉养出来的闺女,要什么有什么,配了你家那个浪子,还不知足!还要闹!天天闹,闹到人仰马翻,屁大点事,还敢闹到我跟前!我只问你,头顶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不要趁早卸下来,滚回德安刷你的恭桶去!”

此处插个题外话,冯翰林祖籍德安,他家祖上的确也是靠刷恭桶富起来的。不愧是太后娘娘,骂人也这么鞭辟入里。

韦太后都这样疾言厉色了,冯孟淮哪还敢说话?灰溜溜捡起笏板,也不讨公道了,连说几声微臣知罪,微臣知罪。

韦太后再问他预备如何处理,他那聪明的脑袋瓜一下又能想事了,还说一定会亲自携夫人登门向寿山伯夫妇赔罪,两家从此化干戈为玉帛,绝不辜负太后娘娘金口赐婚的一番慈心。

这就对了嘛,闹得再难看,亲家还是要继续做下去。韦太后这一方可堪信任的勋爵人家不多,再过两年,只怕更少。必要的政治联姻还是得有,不然日后官家羽翼渐丰,太后一党的活路,就未知还有没有了。

朝堂上这些勾当,更令人烦不胜烦。打发走冯孟淮,韦月娥觉得浑身都痛,像是累的,又像是病了。不敢贸然传御医,只叫宫人们扶到垂花宫,让杨太妃切了切脉。

杨仙芝会些医术,寻常病痛基本都能诊出来。她号完脉就把韦月娥的手放进锦被里,试探着问:“明儿歇一天吧?我亲自下厨,做些爽口的小菜给您吃,如何?”

韦月娥听她这么说,就放下心来,笑着摆头:“早上中午不行,等晚上吧,戌时以后,你叫宫人们端过去。或者再晚一些,我自己过来吃。”

杨太妃听了这话就不大高兴,脸一下垮了,宫女端水进来净手,喊了几声太妃娘娘,也不见她有反应。小宫女因为摸不准主子的脾性,只好可怜兮兮地望向韦太后,向她求援。

“怎么总为了这样的小事生气?”韦月娥伸手去拉床边那个气鼓鼓的人,“前儿你不还说我是副皇帝?做皇帝的不就这样,宵衣旰食,夙夜为公……”

杨仙芝趴在她软绵绵的胸膛上,不知怎么,落下泪来:“一天不做皇帝也不行?你的瘾就那么大?副皇帝的而已,比人家多少正的还勤快,至于吗?”

韦太后口里没好说,正因为是副的,才更要勤政爱民、更要励精图治,不然等正的长大了,副的就真的只有靠边站的份儿。杨仙芝伤伤心心地哭,韦月娥心里也有难以言说的苦闷。她的苦水,她不敢全倒出来,怕吓着杨仙芝,只能拐着弯儿问她:“你别着急,总有一天,他们会把我拉下马去的。到时候,我天天陪你,好不好?”

倒台、夺权、逼宫、让位……一定会有这样一天的,权力更迭是天命所趋,岁月必定无情地将韦太后催老,而官家,却比她年轻太多太多。

许多时候,令人恐惧的往往不是消亡本身,而是等待消亡的过程。

杨仙芝一哭就鼻头泛红这个毛病,还跟年轻时一模一样,韦月娥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心,忽然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进来的时候,好像看你在读信?”

“什么信?”杨太妃理清思绪,快速回想,“哪有什么信?那是黄家丫头托人递的拜帖,就是前些日子,你说许给冯家那个姑娘,寿山伯的幺女。”

“冯家,不成器。冯孟淮那个小儿子,更不怎么样,纯是命好,横来竖去的,总让他摊上好媳妇。就这样,他爹妈还在那不知好歹装相,草鸡头上插凤毛,什么人呐。”

杨太妃也是这个意思:“等着看吧,黄家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也是想学贺家,吵着要退婚呢。那丫头的帖子我倒没细看,一则事情都定下了,二则我一把老骨头,年轻人那些情情爱爱,我看着就泛酸。您瞧,我这牙都松动了。”

说着,她还张开嘴,让韦太后看最里面那几颗牙。小宫女懂事地捧了银烛过来,韦月娥仔细瞧了瞧,还真露出几分心疼:“改明儿叫底下人重新种两颗,都蛀没了,我就佩服你的忍性,这样也不喊疼?”

数落完杨太妃还不够,奴才们也得跟着挨一顿骂:“太妃身上不好,我疏忽,你们跟着不上心,都是怎么当差的!”

语气生硬,这是发怒的前兆,宫女们先跪下去,宦官们紧随其后,稀稀拉拉,一地的人,都没处下脚了。

杨仙芝先没忍住笑:“原是我自己贪嘴,糖食吃得多,这才坏了牙。芳姑姑每每劝我,是我自己不听她的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追究奴才们的罪责。大不了,我日后少吃些糖,精心养养,几天就好了。”

多少年了,一直是这么个皮实性子,讨人爱,韦太后自己也打心眼里喜欢,就不好再生气发火。亲手给杨太妃涂了止疼的膏药在脸颊,又担心没有效力,想传太医,又被她笑嘻嘻打断:“依我看,黄家这事儿,就怎么着吧,别改了。黄启平还是要比贺君山好拿捏些,至于身份高低,真到了号令不从那天,都一个样儿。”

韦太后眼神示意她少说话,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不好上药,她自己把话接过去,说:“我看也是。按说,我这屁沟后头也跟了不少人,可总还是感觉无人可用。你说,这事儿怎么办才好?”

“秋闱才刚结束多久,您就嚷嚷无人可用,一国之臣,少说也有数万人,就找不到一个忠心耿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