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珍妮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许胜利表演“慈父”。
大抵是安静的有点尴尬,许胜利咳嗽了一下,接着说,“我听你程阿姨说阿泽最近也忙,这换季的时候,人都容易生病,医院都排队呢。对了,你们联系了吗?”
“您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阿泽倒是给我打了几个电话,但我都没接上,回过去他又不接了,还想问问您来着。”
许胜利明显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这,我倒还不知道。不过你可得离那小子远点,他们母子俩可不简单……”
许胜利的话被端上来的羊汤打断了,浓浓的雾气中,杨珍妮一时间有些看不清许胜利的表情。
“叔叔,您刚说什么?”
“快吃快吃,这羊肉汤一定得趁热!”言罢,他就大快朵颐地抓起一块骨头啃了起来。
在医院和家里奔波的十几天,杨珍妮夜里睡得格外好。
恍惚间,甚至有种在上海打工的感觉,那时候也是一天忙到晚,上厕所都得抽空去。下班回家之后,脑子只想刷些没营养的东西来解乏,什么自律、打卡通通去见鬼。
现在躺在床上的父亲,就像那个代表季度考核指标的 OKR,在每个季末截止前,根本看不出什么结果性的进展。
正因为这样,心总是悬着,手上的活更是一个也不敢落下。
虽然医院离家的距离不远不急,但是送饭总归要卡时间。备菜、做饭还算是细致的活,翻身、搀扶、来回跑趟就都是力气活了。
苏宁不愿意天天打车,杨珍妮倒是有驾照又苦于没怎么摸过车,更何况是北方的冰天雪地,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许她贸然上手。
这样下来,一趟公交常常要三、四十分钟,来回就是俩小时,特别是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如果遇上就是高峰期或者路上有情况,那起码得一个小时起。
前三天母女俩还轮着陪了夜,发现杨业能一觉睡到天亮后才放下心来。
“幸好没伤到骨头,但你爸本来就有腰椎间盘突出,这上了岁数的人肌肉和韧带损伤了,就是好得慢些。”
医生宽慰着母女俩,眼下杨业的情况只能卧床休息综合治疗,等能下地走路就能出院了。
杨珍妮看着一旁点头的母亲,一周的功夫儿,她已经和病房里的人混熟了,现在杨业逞强洗车导致卧床不起的故事没人不知道。
望着母亲发根生出的白色,还有床上少有的温和、耐心的父亲,她突然意识到,父母是真的老了。
像是一团棉花,一缕一缕的叠上去察觉不出重量,猛地抬起时才知道每一缕多有份量。
也正是这一次,一家人之前的哽在喉头的不快在琐碎又忙碌的日常里,悄然融化了。
好像这场突然起来的意外,让父母终于学会了好好说话?
不是的。
杨珍妮清楚的知道是这一次身体上真切的病痛让父母对于老年的恐惧具象化了,促使他们不得不温和下来。
而自己,也同样是在这次的意外中窥见他们柔软、脆弱的另一面。
但这种感觉让她觉得糟糕。
心疼、自责还有强烈的反差感拧在一起,连带着自己多年来内心的委屈,一并被重重的拔起,却只能无声地落在这团棉花上。
突然手机急急地震了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杨珍妮看到来电的名字,这段时日里险些断了的心劲儿又再次活过来。
张浩云的中低音从电话里传出来,“珍妮,你这两天有空来一趟所里吧,我们联系上了几位和李红一个村的受害者,其中一位愿意跟你聊聊。经过所里评估,你们见一面也许对她也有帮助。”
“太好了,不过我得今天晚点答复你,最近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得和我妈商量一声。”
“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吱一声啊。可别再……”
“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儿,晚上回你电话。还有……谢谢。”
挂了电话,杨珍妮转过身来就迎上了杨业的目光。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此刻正一脸关心地看着有些消瘦的女儿。
这种目光,却让杨珍妮很陌生,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醒了啊爸,喝点水?”
“你有事就去忙你的,我这边没什么大问题,说不定再过两周就能出院了呢……”
杨业本来还想一个昵称在后面,可是细细想来,自己从来没给女儿起过什么昵称,甚至连“丫头”、“闺女”这种称呼也没怎么说过,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叫个什么。
房间里的空气再度僵在父女两中间,两人都没再说话,直到饭点杨珍妮熟练的热饭热汤递给父亲,又重新铺了被褥,打扫了垃圾才离开。
临走前,杨珍妮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小包花生,放在了杨业的床头柜上。
“我妈怕上火才不让你吃,我问了医生适当的吃一些没什么问题,是你喜欢的那个味。”
走进派出所的会议室前,张浩云小声地跟杨珍妮说了几句,“当时是和李红差不多时间被拐的,因为逃跑被犯罪人员打伤了腿又转卖到了李红当时所在的村子里,所以两个人相处时间最长、关系也最好。”
杨珍妮点点头,赶忙又喝了好几口咖啡。
她昨晚一直都没有怎么睡着。原本打算和苏宁商量找个跑腿或者定个外卖,但是说了没两句苏宁的嗓门瞬间就高了起来,“你爸吃外卖就拉肚子,你……”
隔了几秒,母亲的声音才慢慢软了下来,“我明天早点起床做了再送过去吧,你自己平时也少吃外卖,不要总想着犯懒不做饭……”
“妈,我明天其实是要去派出所一趟,李红阿姨的事情,我想再了解了解。”
苏宁本来想说点什么,最终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回了卧室。
半夜,杨珍妮好像隐约听到抽噎的声音。蹑手蹑脚走到父母卧室,可是房门紧闭着,门缝里一丝光亮也没有,连先前的声响也没了。
杨珍妮怀疑自己听错了,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终于睡去。
第二天一早看到苏宁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她久违地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