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讽刺。
杨珍妮知道按照办事流程,父母、女儿、甚至前夫,才是李红在这个世界上“被认可的”最后的联系。
将遗物交由李家于办案人员来说无可厚非,哪怕他们并不在乎。
但同时,也隐隐透出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许盛楠可能真的失联了。
以杨珍妮对她的了解,她对母亲的情感很复杂,有理解有怀疑也有被许家人刻意挑起的怒火,甚至在青春期里也常常不自觉陷入反复摇摆的境地。
不过从许盛楠的布局来看,也许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即使无关爱与理解,她也从未放弃过寻找母亲消失的真相。
如果她知道母亲的遭遇和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曾放弃的努力,她是否会感觉离母亲的人生更近了一些?
就像去李家这件事,是杨珍妮觉得许盛楠会去做的事,但也是她自己想要为李红做的事。
她不甘心,一个女人就这样作为「受害者」以死亡为结局地彻底消失了,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为她做点什么。
也几乎是本能地尽力避开探究她的遭遇痛苦,关切的对象有且只有「她」本身。
此刻,她也更深地理解了葛漾在得知那些年被诱导、被拍照甚至可能被传阅的那些女孩时,好友首先问出那句,“她看上去还好吗?”
她的感受、经历以及那些无人在意的挣扎、妥协和努力,从来不是被某个人、某件事的注脚,而是她避无可避又拼尽全力的人生啊。
杨珍妮联系了张浩云拜托他能否帮忙询问那些最后的日子和李红相处的女人,是否愿意和自己见一面。
张浩云在电话里有些犹豫地沉默了一阵,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万幸他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句,“我尽力试试吧。”
“该怎么介绍你呢?对旁人来说,觉得你和李红非亲非故也不过分。”
“我是她女儿的朋友,是李红前半生的见证人,也是李红好朋友的家人,还有……我也是一个女人。”
说完之后杨珍妮才发觉,唯独最后一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啊,如果对方愿意见面也许也是因为这一点吧。
“如果她们有谁愿意和我聊聊李红,或者想见见曾经了解李红的人,随时都可以。如果说不方便见面,线上也可以,如果……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千万、千万不要勉强。”
在对话最后,杨珍妮反复叮嘱着。
挂了电话之后,杨珍妮躺在床上回忆着前些天和白雪见面的场景。在自己问出那几句话之后,白雪的脸色沉了下去。
人在慌张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忙些什么。
那一刻,白雪用吸管来回搅动着橙汁,又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本就干净的嘴唇。
没隔几秒,她的脸上又挂起了礼貌又甜美的笑容,像是带一张不露情绪的面具,眉眼间已经察觉不出一丝情绪。
只有嘴上吐出一句:“那年……怎么了?”
杨珍妮迎上她的目光,将整件事情说了个大概,但是没对照片的事情描述太多。
谁会不记得那些发生自己身上的事情呢?
如果不记得,只是带着侥幸下意识地逃避,祈祷命运里遇到的恶鬼仍有一丝人性的善意能让自己“侥幸过关”。
可是真的能如此吗?
杨珍妮不觉得,如果没有一条肮脏的分享链,当年的葛漾怎么陷入被人非议的无妄之灾?可惜,当时的人们只管将矛头对向了脆弱的少女。
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满嘴的礼仪道德,却恨不得在她的头上再啐一口吐沫。
甚至,连受过高等教育看似与大多数有人云泥之别的母亲,在第一时间想到的也尽是些面子、里子、名声的糟粕玩意。
即使为此献祭了女孩的友谊和另一个女孩的真诚也在所不惜。
她们自以为保住清白、名誉的举措,却偏偏放过了那个始作俑者,让他再次几乎毫发无损的隐入灯下,以至于当年明明差一点就可以扯出的「真相」,在数人的推波助澜下不了了之。
但是现在「不要忘记」,不能再是一句虚话。
杨珍妮望着她,认真地说,“我不知道那一年,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你可以不再放任他们对你、你的身体做的那些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白雪停下了手上的小动作,眼神不复之前的人畜无害,语气里有犹豫、有怀疑,也有试探。
“难道里面也有你的照片,所以你急了?”
“难道,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帮你吗?为什么你对一个试图帮助你的人的要求远甚于欺凌你、窥探你的魔鬼?白雪,你是这样的人吗?”
杨珍妮不再啰嗦,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起身就准备走,想了想最后还是留下一句
“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改变想法了,再联系我。”
眼下无论白雪是否再联系自己,这次见面的其中一个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因为就在几分钟前,果子不止一次从吧台里探出头,往这边望了又望。
走出咖啡店一段路后,杨珍妮索性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晒起了太阳,脑子里依然回响着白雪刚才的话。
也许,许盛楠最终也发现除了搜集这些证据,更艰辛的是后面的路。
想过放弃吗?想过当做什么也没看到吗?发生了什么让你把它们抛进了回收箱里却最终没有按下清空的按钮?
放空了好一会,杨珍妮轻叹了一口气,挪动着有些被发冷的双脚,缓缓起身准备朝院子走。
刚刚走到家属院的大门,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