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应允承说:“是啊,但想到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是我的问题,我会觉得”

像是接下来的话因为过分诚实而难以开口,应允承沉默了一会儿试图找到更合适的表达:“我想过,如果我真的获得了一颗星星的命名权,做这样的假设的时候,我意识我好像并没有那种冲动要以她的名字命名。”

帐篷里只放了一盏小灯,应允承正跪在地上铺睡袋,脸正好与灯齐平,李决能清晰瞧见应允承脸上的神情。这样的认真和稚气,还有一种被保护的天真,像玻璃罩子里的娇嫩玫瑰。

多好的东西,李决偏偏想要打破。

他跟应允承说,“你随便搜一搜,粉丝数量过百万的明星,都能有粉丝为他们命名的星星。”

应允承根本丝毫不受打击,“那不一样,我说的是我自己发现的星星,不是胡乱找个不被认可的机构付钱冠名。”

李决见他这样执拗,突然懒得再跟他搭话,应允承还自顾自往下讲,“我发现的星星当然是不一样的,我能发现一颗星星的概率跟我能遇到真心喜欢的人的概率大概也差不多了。把发现的星星送给真心喜欢的人,这是应当的;但能不能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想要送他星星,却要看运气。”

应允承的爱情观还是小孩子听的故事里那一套,为了喜欢的人,纵身去捞水里的月亮也是可以的,而衡量爱意的尺度,竟然是要爱到愿意用对方的名字称呼一颗星星。

李决本来想告诉他,集体主义面前,你发现的星星大概率并不由你命名。

但他最终并没有开口。

世上艰辛困苦已经有太多人品尝,为什么不让这位幸运选手快乐做梦呢。

白天应付一堆调皮小孩所耗费的精力令李决此刻困意上涌,他窝在睡袋里快要闭上眼了,还能听见应允承在一旁窸窸窣窣整理铺得不够平的毯子。

倦意令李决的声音变回对小朋友时候的温和,他这句话说得极轻,但夜里十分安静两个人又挨得近,应允承把李决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快睡吧,豌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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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以前随手记的片段,竟然早在五月二十日早上六点十七分就没头没尾写了一句:李决说应允承是豌豆公主。

李决这个人真的(摆手)。

第07章

从沙漠返程的那个上午,李决不知道又从哪里找到一颗番茄塞给应允承。应允承坐在副驾驶捧着番茄小口小口地吃,刚出沙漠那段路有些颠,应允承今天换了白T恤,一不小心就蹭上一点红色的汁液。

李决回去的路上比来的时候还要忙,应允承从他接的好几个电话里推断出应该是和十月的发射项目有关。昨晚两个人睡下的时候都过十二点,应允承早上七点醒来发现李决已经在帐篷外陪着小朋友们玩儿了好一阵,李决好像不会累,任何时候处理起来和工作有关的事都不失效率和水准。这一刻他在电话里跟对方保证:“我到了研究所就直接去找你们开会,你再等等,佟扬他们现在还是封闭时间根本联系不上,你着急也没用。”

他边戴着蓝牙耳机讲电话还能腾出注意力来给应允承递纸巾。

应允承安静地在旁边收拾番茄残骸,仔仔细细拿纸巾包好了才丢进用来装垃圾的塑料袋里。

李决打完最后一通电话,摘下电话来骂了一句:“真他妈没完没了。”

应允承看他的动作应该是想找烟,但顾忌着旁边有人,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应允承还以为李决是个工作标兵,何况他接这些电话的时候语气并没有异常。看到这李决这一面应允承很是觉得新鲜,一时没忍住感叹道:“原来所有人都会为工作发脾气啊,我一直以为传说中你……”

“传说中我怎么样?热爱工作、越忙越开心?”

这些话倒是的确都有过,但应允承想了想说:“大家都说你是很好很厉害的人。”

这也是真的,尽管新来的小年轻们都怕李决,但李决也是他们最服气的人。大家都知道,并不是所有人在这里待上五年都可以成长为李决这样。

李决刚刚那股烦躁好像已经平息了,他一笑:“能做这一行又愿意来这里的,都是很好很厉害的人。”

应允承很认同地点点头,他来沙漠边缘两天,光是干燥这一点就让他体会到长期在这里生存的不容易。真正的封闭基地还在更靠近沙漠中心的位置,恶劣环境带来的问题并不是两只番茄能够解决。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决那么聪明,但能够获得参与国家级发射项目的资格、也愿意在这里奉献青春,的确都是很好很厉害的人。

过了一会儿,应允承问:“做十几亿人瞩目的项目也会觉得烦吗?”

应允承想到李决之前拒掉采访出镜机会的事,李决好像对这种瞩目的、盛大的活动并无向往。

“看起来很了不起的一件大事,落到普通人的世界里其实不过是一段新闻,’发射成功’四个字就概括完了。新闻背后一将功成万骨枯,哪里是一飞冲天那么轻松和光鲜。而且这样的项目消耗的人力物力,你参与在其中感觉自己的贡献其实十分微薄。做这样的大项目和带小孩子们看星星,对国家来讲也许价值不一样,但我得到的快乐和成就感其实是差不多的。真的要说这个专业带给我的快乐,峰值可能早就过去了。”李决说。

“那峰值是什么时候?第一个发射项目?”

李决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方向盘:“是高中参加竞赛,那一年最后一道题就是算轨道,试卷发下来看到这道题我就知道一定能拿一等奖。那天题也真的做的很顺,写完最后一道题时间才过半,比平时模拟的时候速度还要快。我提前交了试卷去考场对面吃刨冰,后来拉了一晚上肚子。竞赛班集训老师第二天给我打电话,听我讲话有气无力以为是因为没发挥好太沮丧,安慰了我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成绩出来气得骂我一顿,说我浪费他的担心。算轨道带来的最大开心就是那个时候了,写完那道题就知道金牌有了,保送名额也有了,感觉一个虚拟的轨道带来了现实里无限大的可能。”

李决很会讲故事。应允承脑海中甚至都有画面,物理天才拿着水笔信心满满写完最后一道题,交卷的时候对着提示“要不要再检查一下”的监考老师毫不犹豫地摇头,吃冰脑子里已经开始计划要在北京的两所学校中选哪一所,真正放榜那天也不出所料地一切都得偿所愿。

这完全符合应允承想象中李决的青春时代。

应允承没有经历过国内的竞赛,他搜肠刮肚,想找一点自己和这件事的关联,好半天终于想起来有个认识的哥哥,算起来和李决同龄,两个人应该都是高二就能提前参赛的优秀选手。

但李决对他说出的名字并没有印象,应允承觉得奇怪:“你们明明是同一年,高二参赛的话领奖的时候应该会认识吧?”

李决没有再回答,这个话题于是不了了之。应允承昨晚在帐篷里没睡好,没一会儿就在安静的车厢里打起盹儿。

李决侧头看一眼应允承,清醒也好梦中也罢,好像应允承在任何时间地点场合都是这样温柔礼貌而近乎显得天真的神情。是在这样的蛊惑之下,自己才讲起了物理竞赛的事吧?

李决并不如大多数天赋型选手一样在高二参加比赛。高一入学前学校的老师就提前跟他沟通过竞赛的事情,后来都认为高一参赛过分仓促,为了避免参赛成绩一般带来心理压力,不如把赌注都押在高二,求稳也求胜。

李决在竞赛班的第一年也的确表现出色,所有人都相信他会在高二拿到金牌。

但李决高二却并没有出现在考试现场,缺席是因为骨折。

那是李决第一次试图用暴力抵抗父亲的暴力,然后失败了。李决的右手手肘直接撞上钢化玻璃门。

李决小时候看到李进明跟母亲吵架或者自己被李进明骂,晚上在被窝里掉眼泪时也总要在脑海里挥一挥拳头,但到了高二,他长到一米八还要多,才发现在武力上自己依然不是李进明的对手。

这让李决反而有一些庆幸:李进明的坏脾气的确隐藏在他的基因里,但他至少没有真正成为李进明的翻版,被李进明推向玻璃门之前他向李进明挥出的拳头最后还是卸了力。只是换来粉碎性骨折的手臂,和一场错过的加冕赛。

他给老师打电话讲没有办法参赛的时候,李进明跟他一起在医院里。旁边一起候诊的是个手臂脱臼的小男孩,小男孩妈妈听了李决口里“物理竞赛”这关键词,还跟一直哭闹的儿子讲:“你看哥哥多厉害,要参加全国的比赛,别哭啦,你快问问哥哥是怎么学习的。”

李决还没来得及笑着逗逗小朋友,李进明在一旁冷哼:“厉害也是白厉害,小时候不要浪费时间练没用的书法,学学左手写字,现在也不用坐在这里空等明年的比赛机会。”

李决小学学书法其实是李进明的主意。一年级开家长会,班主任把期中考试的高分试卷摆在一起展示,李决的字是里面最难看的。李进明嫌丢脸,尽管李决数学是全班最高分。他开完家长会就去少年宫给李决报了书法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