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佟毅仍然是新项目的总负责人,他点名要李决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徐晋洋甚至本来并不打算过早把这个细节告诉李决。佟毅执掌大型项目已经接近十年,很少这样点名要人,而且是要这么年轻的一个研究员。但这一次话却说得很明白:“还有李决那小子,你们赶紧安排他到北京来。”

李决或许还意识不到,参加广寒一号对来他说并不只是参加一个大项目,在他之前,没有他这个年纪的研究员被总工程师指名。有了佟毅这句话,意味着他可能通过这个项目获取到旁人不敢想的资源和机会,这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许诺,李决在航天领域的前途不可估量。

李决也完全没有想到。

他敬重佟毅,也知道能和佟毅共事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整个系统里找不到第二个比佟毅更让他服气的人。他不喜欢争取,是因为信封金子璞玉终会闪光而现在,在一个并不恰当的时机,伯乐出现了。

办公室里安静了很久,而李决仍然不能给徐晋洋一个明确的答复,徐晋洋一直看着他,看他面上显露出少有的犹豫和挣扎,李决最后说:“我需要时间考虑,我现在没有办法答应,如果答应了,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徐晋洋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失望,话讲得也并不好听,“你他妈这是不识抬举。”

四天之后同样还是在徐晋洋的办公室,徐晋洋叮嘱他带上门。

徐晋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李决判断不出来他是不是已经消了。徐晋洋示意他坐下,开口像随意聊天一样讲:“对了,那天碰到老张才想起来,之前暑假来跟着你那小孩儿回来以后还没来得及安排大家一块儿吃个饭,哎我这都快忘了那小朋友的名字了,叫什么来着?”

李决几乎是刹那就有预感徐晋洋并不是随便讲起来这件事,但他揣摩不清楚老狐狸徐晋洋的心思,眼下也只能一板一眼回答:“应允承。”

“哦,应允承”,徐晋洋从烟盒里抽了支烟,但没点燃,他视线不看李决,烟在手里颠来倒去,“你就是为了应允承才非得明年去美国吧?”

听到这个问句,李决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讲,想要用来回答这个问题。和应允承在一起这件事,他并没有太多机会可以和别人分享,以至于哪怕和应允承日夜相对,也常常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现在徐晋洋知道了,不管他是从何种途径知道的,李决都感到放松。如果坦陈直面内心想法,李决想自己其实十分卑劣:因为怕给应允承带来负面影响、也因为要给应允承留足后路,他不主动开口向周围的熟人讲这件事,而现在通过别的途径有人知道了,罪名坐实,他反而觉得踏实。

李决已经过了看童话的年纪,也不相信“救赎”二字。如果因为糟糕的家庭关系和不正常的性取向他已经堕入百里深渊,他并不希望找到一个什么人可以把他拉回地平面,他不希望被拯救、被改变,也无意要整日生活在热带的玻璃花房如果那个人可以陪他一起下坠,那才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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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应该没多少了,我感觉三十章内应该能收尾(最多四十!

第25章

徐进明办公室门窗紧闭,安静得能听到电脑主机运转的声音。

李决习惯了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李进明的要求,如果不看着对方说法就是不尊重,会被李进明骂,于是他现在也正视徐进明,回答他的问题:“应允承是去美国的原因之一,很大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

他不否认,徐进明并不意外。从周末接到姚启元的电话,一听到这两个名字被摆在一起,徐进明下意识就觉得是真的。

哪怕他之前并没有见到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特殊的互动,但这个猜想把很多他想不透的事情都解释明白了,比如应允承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研究生不读要回这里,而李决又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一年选择去美国。

徐晋洋发现自己一点怒意都没有,他仍然拿着那只烟,手有一点儿抖。

李决看他的眼神十分坦然,徐晋洋怀疑自己接下来能说的话李决也许都想过了,李决也一定是挣扎过,但再挣扎犹豫,现在也坐在他面前说,去美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应允承。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徐进明简直想骂办公室暖气温度太低。他组织不好语言,张嘴说的是:“李决,那是应允承啊。”

徐晋洋并不封建保守,他对李决的性取向并没有过多评价,也接受了以后李决可能会和一个同性出双入对的画面,但画面里的另一个人具象成应允承的时候,徐进明脑子里还是有“砰”的一声响。

应允承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徐进明曾经在电话里清清楚楚地听领导讲过。钱与权,这两样无数人奋斗一生汲汲于求的东西,应允承生来就唾手可得,他甚至有附加分,还有好看的皮囊、善良健全的性格以及温馨和睦的家庭。

这样金贵的应允承,两个大家族的心尖尖,成为了李决的同性伴侣。

徐进明想不出来这通故事如何能够圆满结局。

应允承在任何小事上都可以恣意任性,哪怕是读书这样的重要的待办事项,家里也可以纵容他的心血来潮往后推迟半年就是,但越是这样的家庭,越不会让后辈在大事上走偏。更何况徐进明还听过,应允承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个人留学也一直在一个国家,一度谈婚论嫁,虽然中间暂时分开了,两家人也都默认他们最终还是会在一起。

“李决”,徐晋洋今天一直叫他名字:“齐大非偶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懂。你们这条路本来就难走,如果是应允承,几乎就是一条死胡同了。我想他可能多少跟你提过,他之前是交过女朋友的,家世相当的女孩子,和你不一样,他以前是喜欢女孩子的,他有喜欢女孩子的可能,你要如何让他父母接受他突然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徐晋洋其实已经很给李决留情面,话只说了一般,李决听得懂另一半意思:应允承也是只是在此时此地偶然临时地喜欢上了李决,他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只要李决这个因素不存在了,应允承可以照常和女孩子约会恋爱,娶妻生子。

李决并不是第一次想到这些问题,在更早之前,跪在施勋道别墅柔软的地毯上,快要吻住而还没有吻下去的时候,他就想过了。

因此徐晋洋的话并不能打醒他,他竟然反问徐晋洋,像探讨一个专业上的问题:“不过是两个人恰好喜欢对方罢了,为什么放在我和应允承身上,就觉得不可能呢?”

李决想起来高中的时候做证明题,证明一个等式成立或不成立还需要写清步骤,而现在徐晋洋一听他和应允承,光是名字并列在一起,就觉得不可能。

徐晋洋没有正面回答他,徐晋洋跟他说:“你不用来问我,你比谁都清楚,最觉得这段感情不可能的,其实是你自己。”

徐晋洋看着李决,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冬天,他去北京招人,李决是那天上午倒数几个参加面试的, 他一进来大家都很惊喜,主要是第一印象觉得这男孩儿形象好。徐晋洋有个很突如其来的念头,不管李决是打定主意要去美国还是服从安排加入广寒计划,他能和李决坐在这间办公室谈话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了。李决要么在首都有广阔前程,要么会走一条很难很难的路,徐晋洋突然怀念起来夏天的时候,那时候多热啊,李决去哪儿都拿个玻璃烧杯装半杯冰块,也是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劝李决考虑考虑接受电视采访吧。

徐晋洋已经拿不清自己该如何规劝李决,他最后说:“当年有离职的同事走之前硬要写材料举报你是同性恋,我徐晋洋在这个研究所还算有点本事,能保你这四年半不受人非议,但如果涉及到应允承,李决,我跟你说实话,这件事我兜不住。”

离开之前李决站起身来,对着徐晋洋鞠了一个躬。

他走了之后徐晋洋给姚启元打电话:“姚主任,我找李决来问过了,应允承回来之后没跟他联系过,他还说改天大家约出来一起吃个饭。你让俞扬那小子别瞎想,捕风捉影的事还好意思跟你汇报了,平时做研究都没这么细心。你也知道李决是上面安排了要参加接下来的项目的,也算是半个北京的人了,我们现在可得小心不要随便招惹啊。”

徐晋洋那根烟都揉皱了也还没点,他起身站到窗前看雪,快到午饭的时间了,雪越下越密,楼下后勤的女孩子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去食堂,徐晋洋发了会儿呆,外面忽然几声尖叫惊呼,隔着玻璃窗也清晰可闻,那喊叫的人声音十分刺耳:“有人跳楼啦!”

余海洋是在中午十二点零九分坠楼的。

从他站到研究所办公大楼天台到决定纵身一跃的时间应该非常短,因此尽管那时候是院子里去食堂吃饭人群来来往往的时间,也没有人注意到二十多层的天台上有个人影。余海洋几乎是没有犹豫地、非常果决地迈出了这一步。

李决那时候正在办公室里写邮件,因为和徐晋洋的谈话,他少有的心烦意乱。外头雪越下越大,等到他听到楼下的吵闹声站到窗前往下望的时候,一滩暗红色的血已经淌在雪地里。

警察和救护车来得非常快,连着后面的无生命体征确认也很迅速。李决也是经历过这件事之后才知道,原来一个机构里对于一个人的死亡,无论是否因为意外,都有一套成熟而完备的应对机制。余海洋在研究所里有行政职位,治丧委员会很快就组织起来,第一时间目睹现场的同事被送去做心理疏导。领导们要找和余海洋熟悉的同事做调查,最后发现这个人看起来和谁都能玩笑两句,却很少有同事真正了解他的个人生活。钟一贺在北京,领导们最终找到李决。

事实上李决也并不了解余海洋。他想起来两个月前在一起抽烟的时候,余海洋很明显地在掉体重,李决只是随口问一句他最近是不是瘦了,而余海洋也只是用一贯的场面话敷衍过去。

但他仍然坐在六位领导面前客观地把他所了解的余海洋讲了一遍,徐晋洋也坐在对面,面色看起来并不好。

结束之后李决在洗手间里碰见徐晋洋,徐晋洋在洗手池前干呕他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那场面并不体面,新雪之后的地面本来应该非常干净,但现在满地都是破碎狼藉。

徐晋洋现在甚至并不想看到李决,他坐在办公室听到有人在楼下喊“跳楼”的时候,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李决。事情发生的时间太巧,他在心里做了这样的猜想,站到现场的时候双腿发软,等到看到是余海洋,更觉得难以置信。

余海洋的专业能力在研究所不算突出,但也够用,因为一次偶然去北京开会学习的机会,突然抓住了走行政岗的际遇。很多刚来研究所两三年的人都不愿意做行政职务,但余海洋来者不拒,身段放得低,也知道大家在背后揶揄他,但见了谁都能嬉皮笑脸说上两句,所里开总结会,有的研究员领导们不敢骂,怕心理素质不好骂了影响做项目,但余海洋就不一样了,被骂了也依然笑嘻嘻,像是从来不在乎脸面。

整个研究所应该都没人想过余海洋会自杀。

李决一直留在会议室,余海洋的妻子接到通知后赶过来,消息来得过分突然,她一开始尚且还能表面平静地听研究所领导讲述事情的经过,不到五分钟,立刻崩溃地哭嚎起来。她的情绪一直没有办法稳定,中间哭声停了十分钟,神色恍惚地突然站起来,说下午得去学校接孩子。领导们还需要跟她讨论善后事宜,最后安排了李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