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能放下刻入骨血的情爱,倒也罢了,这重生也算得上有些意义。可这颗心终究已不是他的,再也要不回了。
傅沉欢缓缓转头看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眸凝聚一层薄薄泪光,掀唇微笑间门,一行清泪自眼中流下。手中还依然抓着眼前姑娘细柔的小手,他下意识牵到自己身前,抵在自己胸膛上。
傅沉欢望着黎诺,棱角分明的脸颊上一道细碎泪痕,在烛光映照下清晰明显。他微笑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来照顾我呢?”
黎诺有些无措,小心地说:“沉欢哥哥,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已经答应过让我来照顾你……是不是……是不是我刚才把你碰疼了?”
“不,不是这个答案,”傅沉欢轻道,“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黎诺顿了下,启唇:“因为你受伤了,而我想照顾你。”
傅沉欢怔忡,泪水无意识地凝聚又流下。
黎诺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语气竟是做不得假般的着急:“你、你别哭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有人欺负你,还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可以跟我说,只要你别哭……”
是诺诺太过炉火纯青,还是自己心眼皆盲他竟看不出她作戏的成分。
傅沉欢喉结滚动,没有立刻说话。
并非不愿理会她,而是至此,他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就在片刻前,他刚刚喝下她亲手递过来的毒酒。万念俱灰,更难过不已,那哀恸还没缓过去,突然回到此时难免有些过激和偏执,而此刻他已慢慢冷静下来。
傅沉欢低声道:“无事。我只是很想休息。”
在黎诺不解的目光下,他听见她试探的声音:“沉、沉欢哥哥……我知道你不舒服,我换药很快的,不会打扰你休息。”
“是不是我刚才手重碰疼你了?对不起啊,我再轻一些,你忍一忍,你的伤口必须换药,不然会闷坏的。”
她大眼睛里映着他身影,里边浓浓的关心与疼惜。这样的神色明明温柔,却像刀一般狠狠捅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傅沉欢缓了一下,才轻声道:“不必了,我自己会解决。”
黎诺微怔,犹豫了一会,“是不是伤口疼的厉害……所以……心情不好?你放心,我会很小心很小心,也会很轻的。”
说着,她缓缓伸出手,却在碰到傅沉欢身体寸开外时,被他不动声色捏住手腕,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拒绝。
他声音低低,“我不想说第遍,你回去吧。”
语气不重,却很疏离。虽然并无愤怒或厌烦,但态度却很强硬。黎诺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放心,再次抬头看了看他,半晌只好叹声道:“好吧,那我将纱布和伤药放在这里,你一定要记得换下,千万不可敷衍。”
想了想,她又说:“沉欢哥哥,你受了伤身体难受,若是心绪不佳也很正常,只是千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换了药之后要好好休息,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傅成欢颓然垂着眼眸,他能感觉到诺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既温柔,又坚定。带着灼热的温度,将他碎成几片的心片片燃烧。
她脚步缓慢,不放心地几度回头看了又看,才彻底离去。
黎诺走之后,整个房间门的温度骤然冷却下来,明明燃烧着同样的烛火,可能其中的温度却仿佛随她一同离去,寒凉与寂寥不讲道理地席卷了他。
傅沉欢慢慢躺倒回床上。
他空洞而麻木地睁着双眼,静静望着房梁,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也像是单纯的发呆。
片刻后,他的头轻轻向一侧歪去,一行泪水自眼角飞快滑落,没入鬓发中消失不见。
……
一连日,黎诺像之前那般每晚过来照顾他。
傅沉欢经历了最初的情绪翻覆,此后再也没能硬下心肠,态度强硬地让她离开,每每见她,只是沉默。
对于他的冷淡疏离,黎诺却也不是很在意,还是会跟他说说笑笑,想逗他开心,从未有过片刻不耐或不高兴。
见她如此,傅沉欢既无奈也心疼,其实他很早就了解诺诺的性格,她脾气很好,不爱生气又不记仇。自己这几日的态度,在他眼中已经算得上很差,可是诺诺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所以在这般下去,第一个受不了的,反而是他自己。
这日眼看着外边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没过一会她便又会来了。傅沉欢安静的盯着窗外,他心里清楚,不能再这样犹豫下去了。
眼下他既然已经彻底重生,站在时光的分支点上,总该做些什么,不能永远停步不前,沉溺在上辈子的苦海中。
日渐西沉,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往这个时候,诺诺已经过来了。又过了一刻,外面远远的传来些许动静。首先撞入耳膜的声音有些尖刻,伴着凛冽的风声,听起来并不特别真切:
“好啊你,还真是来看这个命硬的残废,我倒没看出来,你胆子什么时候竟这般大了?连傅沉欢都敢沾染,你是疯了不成,难道忘了大哥就是死在他手里的吗?”
相比之下,诺诺的声音淡定许多:“让让,若想告状尽管去告,别挡着路。”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真是翅膀硬了……还是说傅沉欢许诺了你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将父王和母亲不放在眼中?他们若知道你如此不知廉耻,只怕把你赶出家门都是轻的!”
“这好像并不需要任何人许诺什么,”黎诺说,“我还真不曾将他们二人看在眼里。”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她们似乎一边争论一边向这边走,诺诺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清晰了一点,傅沉欢甚至可以想象到她脸上的表情,“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如果眼下你跑去跟你爹娘告状,我有办法让最后倒霉的那个人是你。”
“黎诺,我看你真的是失心疯了吧?”
“不信么?那你现在就去啊,只站在这里拦着我,只会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门。我人已经站在这里,的的确确是去照顾傅沉欢的,你猜的也不错,我确实喜欢他想嫁给他做妻子。只是我们堂堂正正,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这些我都清清楚楚告诉你了,你大可以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全部讲给他们听,到时候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金牌员工的专业素养。”
最后一句压的很低很低,傅沉欢听得极其模糊,但大约知道黎诺说了什么。前面那段让他如一滩死水的心泛起微微波澜,直到最后这一句,又重归平寂。
外面没有声音了。他长久地凝视窗外,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捏住袖口,心中默默数着她的脚步声。
很久之后,脚步声终于到了门外,黎诺轻轻敲过门进来,她身上裹挟着寒气,一进屋带起一阵细薄的冷香。
“沉欢哥哥,我今天来的有些迟,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你……”
黎诺一进来便叽叽喳喳的说话,放下手中东西,转身点亮桌上的烛台,这才顾得上看一眼傅沉欢,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