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久燕。”黎玄景淡淡点名。
张太师立刻出列,“微臣在。”
黎玄景一言不发看着他,忽然笑笑。
这笑令人不明就里,只觉没好事,张久燕的心也微微提起来。
要说这位小皇帝,身上确有几根反骨,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即便他上面有一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压制他,也不见他每日有何愁容,更不像史书记载中那些少年皇帝,礼贤下士,卧薪尝胆,将姿态摆的极低。
若说无礼二字,他可谓当世元才,无人能超。
黎玄景笑眯眯看着张太师,直呼其名:“张久燕,夏至之时,青川地方驻军武官回京述职,不知此事你可有印象?”
张久燕忙道:“青川每三年例行述职,此事,微臣记得。”
“哦,”黎玄景手指点点桌子,“当时恰逢摄政王接待北漠质子,分身乏术,朕便让几位老大人进宫向朕回话,你可有印象?”
“……有。”张久燕有些疑惑,此事再平常不过,最简单的政事罢了。曾经先皇在时甚至懒得亲自督办,都是交给手下臣子来做,怎么这小皇帝突然提起这茬?
黎玄景看见对方迟疑,又是一笑,“这之后,怎么也没有人来问问朕,青川的现状好不好?嗯?你身为太师,怎么不问?”
张久燕偷偷瞄了眼应斜寒,后者仍是一脸淡漠的样子,他只好硬着头皮说:“但凡……重要政事……微臣等必然会与陛下商讨一二,且应大人在一旁盯着,自然……出不了错。青川向来太平安稳,风土亦佳,循例回京述职,此等小事,便……”
“也是,你们将这当成小事,”黎玄景点点头,“毕竟朕年岁尚小,能亲自管的事可不多,若真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必然要摄政王来过问的。”
张久燕吓得立刻跪下:“微臣并无此意啊!”
黎玄景扔出一本折子:“你到底是何意,也不重要,看看上面写的。”
张久燕颤颤巍巍捡起折子打开看,不过片刻便变了脸色,应斜寒余光瞄着见他脸色惨白,不由得皱了皱眉。
“陛下,陛下,这事……若六月时青川已有匪患,陛下既知,为何秘而不发……那地方偏远,这、这已经耽搁了这么些时日,那里岂不是匪患成灾?”
黎玄景歪头笑道:“是啊。”
张久燕和应斜寒的脸色都不太好:这等大事,如何能瞒这么久?
黎玄景瞅着他们面色,满不在乎的靠在椅背上,挑眉道:“青川知州段国梓是个实诚人。当日他提了此事后,朕便令他密而不发,承诺他侯爵之位,赏下黄金千两,只叫他纵容流匪,管好自己家门口的事,不许向外走露一丝风声他办的确实好,也是个胆子大的,连傅沉欢公信问他,他都没有说实话。”
黎玄景眼珠微微转了转,笑道,“这段国梓第一次面圣就送给朕这么大一个礼,朕废了好大力气,捂这么久,那边也该成气候了吧。”
应斜寒眉头紧皱,低喝一声:“陛下!”
黎玄景面色骤然冷下来:“怎么,你有何不满?”
他年纪虽小,但骤然变色,已有威压。
满室寂静,大段大段的沉默。
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仿佛呼吸之间都有紧绷的压力。
应斜寒静静道:“陛下不该学摄政王那样的手段。”
黎玄景恶意十足的一笑,“也许朕不是学,是生来如此呢。”
“陛下不是这样。”
黎玄景更要笑喷:他是什么样,他应斜寒怎么知道?
侧头冷静了会,黎玄景收了笑意,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应斜寒留下。”
所有人都离开后,黎玄景微微挑眉,往椅背上懒懒一靠。
“你说朕不该学傅沉欢的手段,那朕倒想问问你,只凭善良忠厚,可否能杀的了傅沉欢?如果可以,朕便是再恶心,也会良善到底的。”
应斜寒缓声:“傅沉欢只求快,可陛下比起他有大把的时间,陛下不应该图快。”
黎玄景一哂。一开始只是低低的笑,而后声音越来越大,笑容里十足偏执疯狂:“好吧,其实朕也并非完全因为着急。应大人,朕跟你说句实话。”
“傅沉欢的铁血手腕不好么?朕觉着没什么不好。虽然你算是朕的太傅,好像教了朕许多东西,但实际上,”他一摊手,“那些都毫无用处,只会把人越养越废物罢了。”
“最后呢,朕却是在摄政王耳濡目染的教导下,学到了更多、更有用的东西。”
黎玄景懒洋洋地说,“摄政王雷厉风行,行事狠辣冷酷,朕很欣赏。当有一个机会出现在面前,朕为何要左右顾虑?为何不能将它利用到底?”
“他不要名声,您确该要名声,”应斜寒低声道:“陛下纵容匪患成灾,受苦的是万千百姓。”
黎玄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应大人,你真不像是我皇姐的学生……不知为何,这种话朕听得多了,偏从你嘴中说出的最是好笑。”
应斜寒没理会他的取笑,“陛下,您纵容匪患,无非是想等气候大成,无人可收拾残局,只得由傅沉欢亲自出面。可是任凭那些祸匪再凶悍,在龙州军面前也都是不够看的角色。傅沉欢不过折腾一趟罢了,想让他伤筋动骨,那是绝无可能的。”
黎玄景摇头,“朕没那么天真。”
他承认,他不如应斜寒沉得住气慢慢图谋,他懒得想那么多,“你不必问了,这一趟青川之行没那么好走,朕要他傅沉欢,有去无回。”
……
罗真进来的时候,傅沉欢正静立在墙边,看着墙上挂的巨幅地图。
他容色十分安静,纤长睫羽低垂,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姿容绝代,无人可比拟其风华。
目光认真沉静,琉璃一般明净的眼眸注视良久。
罗真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欣慰道:“王爷现在已经不必靠手触摸了吗?这地图您似乎能看清楚?”
傅沉欢颔首:“看个大概。”
“多亏了小郡主,这真是……总算苍天开眼。”这么多天,罗真渐渐接受黎诺活着的事实,每每想起,总觉得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