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医生,你还是歇歇吧!”
我说的是实话。福尔摩斯很清楚我说的是实话。他的精神褪去得很快,取而代之的是再也无法否认的失望。我和哈德森太太注视着他锐利的灰眼睛逐渐变得冰冷无神。他先是用手杖焦躁地敲着地面,然后根本不能站在原地不动,开始小范围来回踱步,把帽子拿在手里,用苍白的十指掐着帽沿,仿佛要撕碎它似的。
站台上没有安杰拉。可是我想火车很快就会来了。
我不得不承认她最后用于自己老师的这一手很高明。
福尔摩斯第二十三次重新整理他的围巾之后,转身看向我。我知道还有大约五分钟火车就要来了。那双透亮的灰眼睛,如果我不了解他,我会以为是因为悲伤才这样像含着水一样清亮的。
“福尔摩斯。”我说,因为看出来他无法先开口说话。可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以为她是开玩笑的。”哈德森太太摇着头说,“我以为她的意思是她一个人冷静下来就一定会回来的。正常来说是这样。”
“我也这么想。”我说,“我以为你拿准了她会来的。”
我和福尔摩斯在风中对视着。我没法表达他这样的眼神让我多么难过。
“华生,”他的声音清澈得像水一样,“我不知道。”
我想我已经没办法安慰他了。
“福尔摩斯。”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来。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会来。”
“相反。”我说。
“相反,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次她伤心了。”
“由此可证。”
他那双眼睛因为整个人的消瘦显得很大。他望着我,没有接下去。
“但是你还是提前了一个小时。”我说,“这是违背逻辑的。”
侦探没有回答。我想我在风里听见了很多声音。人群从我们身边经过。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
“你输了,福尔摩斯。”我说,“你输了。”
我们依旧这样对视着。福尔摩斯笑了,一滴眼泪从澄清的灰眼睛里流下来,划过苍白的面颊。我深吸了一口气。
“转过去,福尔摩斯。第二句不是对你说的。”
哈德森太太脸上露出了和我一样的笑容。侦探愣了一秒,扔下了手杖,飞快地用袖口擦了一下眼睛,转过身望着火车即将来的方向。
站台上距我们一百码的地方,她站在那里望着我们。
我和哈德森太太向旁边站了站,也清楚地看见了福尔摩斯突然点燃起来的眼神,仿佛擦着了的火柴。
是她,不可能是别人。一身灰色,永远都是灰色,穿得像个男孩子。她沿着铁轨向我们走来,就像只是从此路过一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刘海儿散落在她苍白的额头上,她抬手拂去了,黑眼睛里仿佛有初升的太阳。福尔摩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逆着火车即将开来的方向向她走去。我们可以忽视掉这世界上周围的一切,火车站,铁轨,人群。他们两个在站台上混乱的人群中连成了一条清晰的线。我从来没有见过比那一端的这个女人更美丽的人物。
他们两个同时输掉了游戏。
“怎么样,哈德森太太?”我看了一眼身边的房东太太。
“我看他以后怎么嘲笑我不会保密。”
“他也最好别再说我不会演戏了。”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福尔摩斯先生不知道,这感觉太好了!”
“珍惜吧,哈德森太太,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
“可是梅丽怎么办呢?”
“我们在苏塞克斯的这几天邻居会暂时照料她,没关系的。她其实很想来,但是我告诉她福尔摩斯不允许她这样冒险。”
“你其实比谁都狡猾,华生医生!”
“不要多说,哈德森太太。”
他向她伸出双手。她摇了摇头,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胸口上。
“现在还不行,侦探先生。这里是公共场合。”
“夜莺,我们需要谈一谈。”
“不必着急,先生,我们有的是时间。”
在他澄清的目光里,她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注:这两句英文是从彭斯的A Red Red Rose里改的,原句带点方言。夜莺说的Farewell可以说是“再会”的意思,但是严肃得多,经常用于可能不会再见的场面。然而福尔摩斯加了一个a while,就变成暂时再会了。其实是这两个人的一个简短的交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局就是这样了。本来一大早就弄好的然而网页关键时刻掉链子无论如何加不上去……刚刚发现自己太激动居然有注的地方忘了加注,现在添上,不好意思……
作者看了看觉得尾声不会很长,所以今天就能结掉。下午爆发一下把尾声发了,就是真的完结了。
其实他们俩这么折腾,最遭罪的是我……
☆、尾声 最后的致意
(上帝视角)
最后还有一点需要交待。
华生医生和夜莺共同从哈德森太太那儿买下了221B,华生夫妇卖掉原来的诊所搬进了贝克街。医生的诊所在楼上,楼下的会客厅是夜莺的私家侦探事务所。确实有点空间紧张,而且会发生医生的病人被夜莺的客户吓跑的情况,但他们三个已经决心不再分开了。南丁格尔固执地拒绝任何人再记录她的任何案子,因此她的大部分事迹鲜为人知。玛莎哈德森陪同福尔摩斯去了苏塞克斯,料理他的起居。这是项苦活,但是说不定哈德森老太太也就此成为唯一一个镇得住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人,就像学监相对于最淘气的男孩子一样。双方偶尔见面,也就是说伦敦这一伙去苏塞克斯。但是事实上,他们对福尔摩斯来说已经几乎消失了。侦探退休三年之后,梅丽华生在医院因为心脏衰竭去世。医生们说她能坚持过四十岁是个奇迹。来贝克街的时候她的生活被砸得粉碎,离开贝克街的时候她拥有最好的一切。有些版本里华生后来再婚了,有人说是卡尔法克斯女士,也有人说是《显贵的主顾》里的那个,但在这个版本里,华生医生终生没有再娶。
假使哈米什福尔摩斯确有其人,我们也很容易猜测出他的人生轨迹。他出生在迈克罗夫特庄园,幼年时代之后主要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七岁之前许多人都曾担任过他父母一般的角色,比如华生夫妇和麦克默多夫妇。九岁左右的时候他前往苏塞克斯南郡和退休的福尔摩斯一同生活。幼年时期的疏离使他和父母的关系极为冷淡。福尔摩斯和他几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一战前这个严肃而少言寡语的青年动身去了美国,也许是投奔麦克默多夫妇,并且改名换姓,再也没有回到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