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弄明白了他的消息来源。从一开始他就在和麦克默多夫人联系,她走之前转告了她姐姐的事情,之后又不定期地来过一两封信。消息从那边传过来要一个月左右。”
“这是让他一直心神不宁的事情。”
“我想是的。”
“221B没有接过他的信。”
“地址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的,在蓓尔美尔的俱乐部替他保留,他情绪良好出门的时候去取回来。你也没有发现?”
“没有。我没有形成条件反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分析他。”
“那就,解释得通了。”
“那封信说了什么?”
“麦克默多夫人从新泽西寄来的。落款时间是月初,也就是说他就是这两天收到的。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华生深吸了一口气,“诺顿夫人,从前的艾琳艾德勒,10月8日在新泽西的特伦敦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艾琳女神默哀三分钟。
以及本来要更个这一卷的BGM,但是作者突然脑抽想不起来那歌叫什么了,今天再去翻翻。
☆、第一百二十二章 Adieu l'Ami
(南丁格尔的笔记)
所有人空前地意见一致,为了福尔摩斯的身体着想,他应当尽快离开伦敦的乌烟瘴气,退休去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不再回来,而且刻不容缓。一个翻天覆地的决定来得如此突然,我们为他做准备的时候都感觉昏昏沉沉的。福尔摩斯表现得放松了很多,之前偶尔复发的神经痛也几乎没有了。他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因为他每次都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收拾福尔摩斯的东西是场灾难。有些东西他死活不让别人碰,比如几箱子工作笔记,剪报册,锁着的抽屉里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散布在房间各处的各种自己手写的纸本。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收拾整理然后打包的。我们只负责所有的书和仪器,还有些奇怪的必需品。医生详细地翻过了每一个角落,没说在找什么,这个行为已经暴露了他从来没有百分之百信任福尔摩斯戒瘾,不管嘴上怎么说。哈德森太太二十年来第一次能彻彻底底地把这间房间打扫干净,而且一劳永逸,但她看起来不是那么高兴。整理工作持续了一个星期还没结束。221B的咨询工作完全停止,我和福尔摩斯都不再接案子了。
与此同时我心里某个地方悄悄地怀着隐痛。
基本收拾完毕的那天晚上,华生和福尔摩斯出去散步,我和哈德森太太在家休息片刻。我吃惊地在福尔摩斯那堆箱子上面发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小箱子。我考虑打开看一眼里面的东西应该没有关系,就打开了箱盖。里面是一层颜色各异,大小差不多的笔记本,整齐地叠放着。这对于福尔摩斯来说是件稀奇事。他有灵感的时候会随手写在任何地方,所以箱子里不仅有笔记本,稿纸,信纸,还会有信封,便签,零散钞票,甚至餐巾纸什么的。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太长时间就反应过来,这些不是他的,是我的。
“哈德森太太,这是什么?”我低声说。
房东太太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看起来像生怕碰碎了什么。
“那是你所有的笔记本,安杰拉。”
“我以为在你那儿。”
“本来是在我这儿……你回来之后不是说……”
我感到微微有点脸热。回来之后我想起以前写的那些胡言乱语觉得尴尬,但也舍不得抛弃,于是没有带去曼彻斯特,交给哈德森太太保管。房东太太开玩笑一般说,好容易写了这么多堆在这儿可惜,问我的这些“文学作品”可不可以拿来当书看,我当真思考了一下,宣布只准许对221B的居民开放。里面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不神秘了,但起码还包含一些我们的回忆。其实只有哈德森太太没事的时候看过几次解闷,还私下里跟我说笑过。华生没心思。我也完全拿得准福尔摩斯不会看。他连莎士比亚写的都不怎么看重,不要说我这些絮絮叨叨了。
“我是说为什么会在他的东西里。”
“福尔摩斯先生找我要去的。”哈德森太太说,“他问我还需不需要,我想没什么所谓,就告诉他只要不损坏就随他好了……”
我把箱子掉了下去,笔记本从里面散落在地上。哈哈德森太太俯身去捡,我挡住了她,跪坐在地上抓起每一本迅速翻了一遍。钢笔字褪色褪得厉害,但还不影响阅读。我不费力地在其中一本里发现了烟灰,怎么都不能完全清理干净。另一本里有张撕了一半的空白支票,无疑是当作书签用的。有几页有轻微的折角,我从来不这么对待笔记本,而哈德森太太不严格按顺序看,每次随便翻开一页。所有的空白处几乎都用铅笔轻轻地写着“curious(古怪)”“ridiculous(荒唐可笑)”和“weird(怪异)”等字样,还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句子,像是对我本人性格的分析。素描用的铅笔,有几个字一度是刚削过的笔尖写的,对面页上印着铅末。我终于找到了最开始的那本,也是我最担心的一本,然后是最担心的一页,我一反常态地写了好几页艾琳。不过重点不在这儿。我记得每一本的每一页甚至每一行。
永远无法点燃的是伦敦的雨。
我痛苦地冷笑了一声。魔鬼。这个魔鬼。没削尖的铅笔在那句话下面重重地画了一道线,旁边点了三个颤抖的问号,仿佛因为笑得太厉害站不稳了。
我及时合上笔记本,一滴眼泪只掉在了封面上。
“安杰拉,应该没事吧?”哈德森太太惊慌失措地说,“你说过给221B的几个是没关系的。我以为……”
“没关系,哈德森太太,你没做错什么,”我艰难地说,因为一放开嗓子就可能发出抽噎声,“我是这么说的。这里没有事了。”
“可是你……”
“很抱歉让你,总是让你操心。请你回避一下。”
哈德森太太没有反对,也没有试图把我从地上扶起来。她从外面轻轻把门关上了。我听见她轻手轻脚离开的脚步声。
“古怪……古怪的女人……古怪……”我有气无力地说,伸手去够地上的笔记本,“可笑,没有比这更可笑的,蠢女人,你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女人,我恨你……”
我突然不能控制自己。我把手里的笔记本用力摔在那一堆本子上,它们瘫倒在地板上。我一遍又一遍把它们砸在地板上,一遍又一遍,直到它们都散落在我周围。古怪。荒唐。怪异。不可理喻。莫名其妙。荒唐透顶。我发现自己开始念叨这几个词,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我愤怒地想把这些笔记本撕成碎片,但是不可能。多么可笑的场面,我拼命回想哪一个可以毁掉且我能承受得了后果,可是没有,我不能失去它们任何一个。福尔摩斯的几箱手稿就在身边,我没有碰它们。同样的理由,我没法这么干,即使恨透了所有这些也没法这么干。
我跪坐在所有的笔记本中间,双手扶着地面,一片空白。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我明明没有一点感觉,但是眼泪不停地往外冒。安杰拉,你已经不年轻了,你这段时间哭得太多了。
“我放弃了。”我低声说。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什么可以回答我。
“我放弃了,好吗?放弃了!我现在认输了,我不再努力了!”
我听见自己的怒吼声带着哭腔。然后我哽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没有力气思考,没有力气站起来走出去。我拼命擦去眼泪不让它们落在我的笔记本上。
第二天我敲开了福尔摩斯的房间门。房间里的东西已经清理了不少,看起来有点空。他正在翻看自己写字台上的手稿,把它们分门别类地叠放起来,没有看我。
“福尔摩斯,我有话要对你说。”我说。
他顿了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一个转身面对我。他不知道这个利索的招牌动作让我差点鬼使神差地全盘放弃之前的准备。
“我相信你已经知道和什么有关了。毕竟我甚至都没有刻意去记东西原本摆放的位置。”
福尔摩斯脸上闪过一丝迟疑的神色。
“我是来谈后面的安排的。对,就是现在,因为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马上就要赶中午的火车走了。时间紧迫,请你在我说完之前不要问任何问题。”
我没有离开房间门口。他也没有试图靠近。
“我让我弟弟帮忙在苏塞克斯南部找了一个僻静的小村庄,环境还好,绝对没有人打扰你。你愿意干什么都行。养养蜜蜂,或者写写书,随你。收拾停当之后,哈德森太太会陪你一起去。”
“她告诉我了。”福尔摩斯说,灰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她当然告诉你了。我们又没要求她保密。她不肯放心你一个人生活,所以决心和你一起离开伦敦,也省得和你分别太伤心,去那边给你当房当管家。好吧这次是管家了。她把221B卖了,现在就差房间还没收拾出来。华生医生会接着在这里开诊所。他还没决定是否送你去苏塞克斯,如果他去就要雇人照看梅丽。她不会去了,我们不放心让她车马劳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