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往反方向走就好了,”她说,“离你不太远的地方有楼梯,但是有铁门挡着,打不开。这是个矩形的房间,我们在宽边上,大约有二十步,长边有四十步。你旁边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对面也有一个。摸上去是两块很大的石头。”
“你真是个天才,梅丽。”华生突然对事态充满信心,“你试试能不能用发卡把锁弄开?”
“可是我不会。”
“试一下。在福尔摩斯找到我们之前只能试一下。”
梅丽拔下了自己的发卡。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上方出现了一点光亮,并且随着散乱的脚步声沿楼梯下移。
“有两个人过来了。梅丽,帮我坐起来。”
如果华生处于正常状态,他会考虑趁来人开铁门锁的时候发动袭击,冒险冲出去,但是他现在无能为力。梅丽把医生拖起来,让他靠墙坐好,自己站在旁边,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抓紧了他的肩膀。
我们在这里要说几句打乱节奏的话。尽管华生对梅丽的感情现在基本上是众所周知的事(除了福尔摩斯可能没注意),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识到一件事:华生也许并不了解梅丽在想什么。利用上帝视角带来的特权我们可以直接这么说:华生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在医生高度紧张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尽最大可能在头脑里推演所有可能性的时候,梅丽并没像他以为的那样惊慌失措,或者像骑士小说的女主角一样,拼命向上帝祈祷自己全无反抗能力的心上人能发生奇迹,救她出去。她紧紧按着华生肩膀的动作也不是紧张的表现,而是信任,或者说决心。同样是女性的南丁格尔首先注意到了她的这一特性:情况越危急,越孤立无援,她反而越异乎寻常地胆大,甚至兴奋。华生可能在头脑里自发形成了一个柔弱美丽,善良温存的形象,这个形象需要他竭尽全力保护。但是梅丽的想法几乎是一样的。和华生一起面对未知的威胁让她心跳加快,血液上涌。这个时候,一个连小老鼠都不会伤害的女孩子会拿起刀来杀人。
金属撞击的铿锵声和摩擦声,门开了,那两个人走了进来,前面的一个身材魁梧,手里端着蜡烛台,跟着进来的那个相对瘦小一点,始终躲在同伴身后,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可能是武器。打头的把蜡烛举高,以便看清华生和梅丽。与此同时,医生也看清楚了他的样貌。看得出来这是个硬汉,虽然有六十岁上下,体格比小伙子还健壮,像只猛虎。饱经风霜的长脸,强硬的眼神以及沉重有力的步伐让医生回想起了在阿富汗的几个老兵战友。如果不是他头发花白,华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认定这就是南丁格尔在酒馆里见到的那个人。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半边脸的那个小伙子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他也相信夜莺不会连头发的颜色都看错,她说,那个人的头发是一种奇怪的红色。所有这些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之后,华生决定还是相信筹码更多的一边。
“是你。”华生有气无力地说,他不是真心想这样,但是身上力不从心,“我有必要警告你,现在你面对的是谋杀塞迪厄斯舒尔托的指控,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你同时也是杀害巴萨罗缪舒尔托的凶手。至于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可以说是绑架和非法□□了。”
“看来你那位多管闲事的朋友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对方阴沉地说。闪烁的烛光下他露出了老练的残忍神色,在黑暗的地窖里狰狞可怖。这种残忍不是故意的,和丛林的食肉动物一样融合在性格里,在他行动自如的时候流露出来,自己却意识不到。
“我建议你不要把这项阴谋进行下去了。”华生紧紧观察着对方的神色,“你应该明白,即使把我们都在这里解决掉也挽回不了什么。福尔摩斯会找到你们,也不可能让你们拿到宝藏。”
“我想这里有点误会。”那位老兵华生现在已经认定他是名老兵了用一种古怪的关切口吻说,“梅丽小姐,离这个来路不明的医生身边远一点。他不过是贪图你即将获得的百万家财,才表现得如此体贴和勇敢。”
“我不明白你说这种话有什么用。你是觊觎她应得遗产的人。”华生一边说一边转头去看梅丽,吃惊地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自己,咬牙盯着来人发抖,眼神激动,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痛哭起来。
“梅丽,怎么了?”
梅丽没有听见华生的问话。她把颤抖的双手攥成拳,再三克制,几次开口都咽了回去,因为眼泪会在她发出声音之前流下来。华生动了一下肩膀,发现胳膊可以勉强活动,就探过身去,用力抬起手臂抓住了她的手。
“冷静,梅丽,别太激动。”
梅丽伸开五指握住了那双属于医生和军人的手,如果光线允许,一定可以看见她面无血色,嘴唇发青。她泣不成声地说出了两个词:
“拉尔,为什么?”
华生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地撞击了两下。这是个从他嘴里说出来还很陌生的名字,是他们这段时间常听梅丽说起,却连福尔摩斯都很少提起的名字。现在这个名字像刀一样扎了过来,生死未卜的陌生人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华生几乎以为自己进错了剧本。
“你是拉尔乔达?”
老兵望了梅丽一会儿。
“对。”
华生刚刚组织起来的思维在这一刻炸成了碎片。拉尔乔达,梅丽生父摩斯坦生前的副手,多年来和她一起在舒尔托家生活,看着孩子们长大,如同家庭的一份子。他们曾经以为他因为留守爱丁堡已经惨遭毒手,然而现在他站在他们面前,告诉梅丽,他谋杀了她的两个双胞胎哥哥。
福尔摩斯会想到这一点吗?华生忧愁地想,福尔摩斯真的已经看清了全部真相吗?他真的只是不说出来,但其实预料到了所有这些不可思议的事吗?军医见过比这血腥一百倍的场景,见过杀人不眨眼的沙场老将,见过和平时代的人们闻所未闻的残忍死法,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残忍,潜伏在一个家庭里,然后杀死自己看护了二十年的孩子们。
拉尔乔达把蜡烛台交给他身后的年轻人,走近了一点。
“梅丽,我们走吧。时间不多,现在来不及解释。我保证以后会和你说清楚的。我们离开这里,马上就能拿到宝藏,然后恶梦就都结束了。你受了惊吓,需要休息,需要……”
“站在那儿别动,”华生厉声说,“不要靠近她。把事情说明白之前她不可能跟你走。”
“如果你真的了解梅丽和她的家庭,就不会有这层担忧。”乔达的口气不像刚才那么生硬了,更像一个普通老人用优越的口吻讨论自己的孩子。他试图把梅丽领到自己这边来,但是她用刀一样的眼神制止了他。
“既然你宁可相信他也不相信我,那就没有办法了。有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本来有可能把它们永远瞒下去的。但是后来中间出了一点差错,这几个傻瓜搅了进来。”乔达轻蔑地扫了华生一眼,“在我说完之前,希望家庭以外的人不要以任何理由打断我。”
“你说吧。”梅丽喘息着说,“但愿你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再卖关子,谜底算是揭开了。。。
作者实在无力在专四之后连轴转复习期中考试了。
☆、第六十四章 忠仆二主(二)
(上帝视角)
一点烛光在黑暗中跳动着。华生脸色苍白,梅丽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无血色状态。揭开了真相的拉尔乔达反而是是目前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一个。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居然有一丝轻松和自豪。
“事情还是要从宝藏说起。那是你的生父和养父一同在印度服役的时候偶然获得的,我那时也在。我们发誓共同保密,并且一起把宝藏秘密地弄回了英国。数量不多,但都是大件珠宝,不仅仅是普通首饰,而是当地的古董。我们的争执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的。回到英国以后,舒尔托居然反悔了,不想把三个人共同拼命得来的宝藏按最公平的方式分掉。他声称我只是摩斯坦的副手,没有付出和他们两个相当的贡献,也没有资格和他们分得一样数目的宝藏。我当然明白他为什么坚持这么做,因为这样宝藏就可以由两个人平分而非一分为三,他可以获得更多,而我和摩斯坦就只能再平分其余的一半。
“那天晚上摩斯坦和舒尔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两个人都暴跳如雷,声嘶力竭,但是不许我参与。对,你父亲就是这个性格。他事先对我说,拉尔,东西是我们拿命换来的,如果你拿不到你的那份,我们就谁也别拿。他说他一个人就能解决,保证给我讨个公道。于是我就在房间外面等着,直到屋里突然传出一阵重物跌落的声音,里面就再也没有人说话了。我推开门冲进去,看见摩斯坦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舒尔托站在一旁,脸色比死者还难看。我蹲下来检查了一下,但是摩斯坦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我当时气昏了,抓起桌子上的一尊石膏像,本想一下结果那个混蛋的性命,但他坚持自己没有伤害任何人,是摩斯坦自己情绪过激心脏病发作死的。他装作悲伤的样子,赌咒发誓说会弥补摩斯坦的孤儿。
“他高明地提到了你的名字。要知道,梅丽,对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动手无论如何不是那么容易,而且想到你现在无依无靠需要人照料,我就泄了气了。我没有家室,当时亲戚也都很远,没有地方安置你。如果因为一时愤怒导致你没有人照顾,摩斯坦是不会原谅我的。我因此没有把他作为杀人凶手处理,不仅没对他动手,也没报警。我们两个人把事情瞒过去了,对外声称摩斯坦是病故,条件当然是他抚养你长大。他也信守诺言,公开收养了你。他在爱丁堡置办了这处房产,然后让我带着你到这儿来。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梅丽,所有人都说摩斯坦是在印度得了重病,回到英国后不治身亡的,但事实上,他是被你称为养父的那个人害死的。”
梅丽摇了摇头,微微转过身去,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
“但是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报复的计划。不论舒尔托怎么强调那是个意外,没有谁会真的相信他没有下毒手。他也许是真心把你当作亲生女儿,这我并不怀疑,但他那两个儿子……梅丽,你想象一下,那份宝藏本应是我,舒尔托和摩斯坦三个人平分。我不打算在亲戚中间找一个继承人,我的那份早晚也是你继承,所以你本应该拥有其中的三分之二!可是因为舒尔托害死了你的父亲,你就要和舒尔托家的两个小子平均分配,也就是最多只能分到三分之一。我还不能保证舒尔托死后他们会不会把你那份遗产给你。”
“可是他们……”
“我说过外人没有资格介入我们的对话。”乔达冷淡地打断了因为生气而微微发抖的华生。
“他没有资格,但是我有。我们是连在一起的。”梅丽大声说,“巴萨罗缪和塞迪厄斯不是你亲手带大的孩子吗?就为了这点钱,你居然对他们下手?”
“我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了你的利益。”乔达像安慰一个不懂事耍脾气的小孩一样说,“梅丽,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保护你,所以你从来看不到任何人卑鄙的一面。那不是一点钱,是价值四十万英镑的珍宝。即使那两个小子为了这笔钱自相残杀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更不要说会怎么对待你一个孤女了。本来所有的障碍都已经扫除了,那个塞迪厄斯却找来了伦敦的福尔摩斯……”
“拉尔,是我找来的。”
“是他蛊惑你的。”乔达飞快地说,“还有这个看上去很老实其实一肚子鬼心眼的医生。我从来就不相信私家侦探那一套。”
“是咨询侦探。”
“不管是什么,梅丽,现在你也开始说他们的鬼话了。还有那个滑稽可笑的街头流浪儿,谁料到她偷窃的手法那么老练!如果不是这些人从中作梗,我们早就破解密码找到宝藏,然后逃到国外去了。”
说到这儿,乔达目光凶狠地走近了华生,医生高度警惕地盯着他的眼睛。梅丽突然向左边跨了一步挡在乔达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