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达海进来时就看到雁姬身上盖着层薄被团在小榻上,像没有呼吸一样沉睡着,心中原本对雁姬的怨恨和愤怒都像被吓跑了一样,他紧走几步到小榻边弯腰细看,看到她紧闭的双眼,像石雕玉砌一样的面容,伸手小心翼翼的摸,触手一片温热,他的心才落回肚子里。
丫头们早就把床准备好了,努达海又轻又稳的抱起沉睡的雁姬,像抱着一个大宝贝似。将她放到床上时她也没有醒,努达海为她盖上被子,坐在床边看着她,看了很久。
雁姬,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雁姬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等她起床时天已大亮,暖香见她醒了立刻上前,边扶她起来边说:“老夫人说了今天不必夫人去请安,将军说等您醒了要让大夫瞧瞧。”
雁姬刚起来还不甚清醒,不解道:“……请大夫?谁要看大夫?”
软玉用烫热的毛巾为雁姬净手净面,轻声说:“夫人昨天回来累着了,将军担心所以今天要请大夫过来瞧一瞧。”
雁姬明白过来,摆手道:“不用,我没事。”她胸中一堆事,哪能在这时病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虽然没胆子不听雁姬的吩咐,但也知道将军让大夫来瞧夫人是应该的。只是这话却不能由她们来说,于是两人一使眼色,旁边捧铜盘的丫头收起洗漱的东西转身出去,出了门一边要嬷嬷传饭,一边一溜烟的去找大少爷骥远,从昨天他就一直留在府中了。
骥远昨天晚上忐忑不安,生怕努达海和雁姬吵起来,虽然他也不明白现在府中有什么事要努达海跟额娘生气,但昨天努达海的脸色那么不好看,他立刻满腹的胡思乱想。
丫头来把雁姬不肯见大夫的事告诉骥远时,他略一沉吟,倒觉得这是个让阿玛和额娘合好的机会,自己不去,直接让人传话给军营的努达海。
努达海早上走时天还未亮,他逢旬日参加军营的操练,不定时的还去检阅军容,所以他领兵行军才能得心应手。
但昨天府中发生的事也让努达海心中不安宁,本就打算今天快些把营中的事处理一下早些回去,结果不到午时就接到府中的消息,听说雁姬不肯见大夫,他把手中的书简都摔了,唬得旁边的固山额真吓了一跳,慌忙下跪连声求饶,今天早上的操练时他辖下的队伍乱了顺序,几个士兵已经被杖毙了。
努达海压下心中怒火,命人拖他下去官降一级等候听用,将手上的公事三下五除二处理干净,策马回府。
如雷公满身火气的努达海从府门口急行到雁姬院前,方停下来长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额头直冒汗的管家险险刹住脚。
努达海平静了一下,吩咐道:“去请大夫,一会儿我传时再让他进来。”
管家连声答应。
努达海迈步进屋,一眼就看到雁姬坐在堂屋里,身旁围满了前来回事的嬷嬷管事,看着雁姬脸色苍白却强撑的样子,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坏了,怒气冲冲的走上去,却不敢大声惊吓到雁姬,只背对着她对着那群嬷嬷狠厉的瞪去。
嬷嬷们个个是人精托生的,一见将军的这副模样,立刻谄笑着退了。
雁姬正打算先把府里整安生了好继续忙珞琳的事,她还盘算着哪个府里的夫人能在宫里说得上话,好托人去办事,一抬头满屋子的人都不见了,倒是努达海正站在一旁,她奇道:“你几时回来的?”
努达海长长叹了口气,也不回答,进里屋换衣服去,可是雁姬却没如他所想的一起跟进来,而是吩咐丫头去找什么布料玉器,用象牙盒子装。
他在屋子里让小丫头服侍着除衣换衣净面,等他坐下来除靴换鞋时雁姬才进来,一进来问了他两句闲话后就说:“今天下午我去找人看能不能再想想法子。”
努达海解下腰间玉佩换到一旁,说:“你还要再想什么法子?”
雁姬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坐到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首饰,想着下午出门应该穿戴些什么,不在意的说:“我想着能不能现在就把珞琳的婚事的恩典求下来,先定了这件事也好。”
想到这里,雁姬回身准备问努达海有什么想法没,却见他古怪的看着自己,那眼神让雁姬心中一跳,不安起来。
第 18 章
“你怎么了?”雁姬干笑着问,移开眼神,随手胡乱整理着梳妆台上的梳子镜子胭脂盒这些小东西。
努达海长叹一声,也不答话,掀帘子出去让丫头婆子都退远些,再掩了门进屋来。
雁姬让他这一手吓的站了起来,单手掩胸靠墙站着。她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努达海为了新月发怒,险些要把骥远打死的事,他也曾经将她数次推倒在地,只因她对新月不客气。
如今她可不愿意再为这种事挨他的打了。
努达海再进来就看到雁姬如临大敌般看着他,不解道:“……雁姬?”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本他是想好好问问雁姬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他在她眼中就是那样一个见了美色就走不动路的男人,说起来府中的通房是多了些,他在外浴血杀敌,回府来自然想好好慰劳自己,一直以来雁姬也表现的混不在意,那些年轻美好的肉|体也的确能够让他放松下来。
可这不代表他就能够跟一个和硕格格出点什么事。
努达海心中害怕的是,是不是有什么流言传出?他带和硕格格一路回京,是不是已经有人在传他们的闲话了,而雁姬听到后就信以为真了?
想到这里,努达海只觉得脖子后凉飕飕的。他就是再有军功,也架不住一个勾引皇室格格的罪名!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再说以淫行入罪,这种丢脸丢到老家去的事会让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来的!要是传出他勾引了新月格格,只怕立刻就要抄家问斩!
他定了定神,紧盯着雁姬脸上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雁姬,我们是十年的夫妻了,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的。”
雁姬听他这个意思倒是松了口气,只要他不是恼羞成怒就行。猜他是想坦白跟那新月格格的私情?之前努达海也是这样哀求她的,说只要能得到她的接受和原谅,他就可以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还说什么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能好好过,就比什么都强。
当时雁姬只觉得能说出这番话来的努达海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不过现在想起来倒觉得好笑,他到底是多天真才能认为有了新月后,他们仍然能像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
想到这里,雁姬面带冷笑坐下来,看着努达海施施然问道:“将军说的是,咱们自然是一家人,这一家人说话当然可以直言相告。将军要说什么敬请直言就是,妾在这里听着。”
干脆把一切都摊开来说清楚,倒也不必这样藏着掖着了。雁姬心想,只要我的一双儿女好好的,哪怕我下一刻就离开这个府去寺里住着都行,再不行我回黑龙江去,那里还有我的族人,我去牧马放羊也不陪着你们在这里了。
努达海搞不明白怎么一时间他跟雁姬的位置好像颠倒过来了,雁姬倒像是质问的人,而他倒像是要求着雁姬似的。这让他越发相信京中已有流言,而雁姬的确是听说了流言才想出让他勾引和硕格格的法子!
努达海偷眼瞧了下房门,确定已经紧紧关上,他一个箭步走到雁姬面前,握着她的手说:“雁姬!我们十年夫妻,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跟那个和硕格格绝对没有任何瓜葛!”
雁姬好笑的瞧着他,心想就是跟你十年夫妻才不知道你啊。见他如此害怕,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却愿意摆出大度的模样拍着他的手说:“别急。我既然嫁给你,就是你的夫人。你要真是喜欢格格,我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只要珞琳能回来,哪怕是让我让出这个正室夫人的位子,我都愿意!”
努达海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茫茫然说:“……果然是这样,京里都传遍了?”
雁姬一怔,古怪的瞧了他一眼,京里有没有传遍她是不知道,不过当时要不是他把新月格格领进家门,只怕这家里人也都蒙在鼓里呢,没心情陪他闲扯,倒了杯茶自顾喝,道:“这京里传没传遍,自然不必问我。你还能不知道?”
努达海抹了把脸,这涛天的大祸既然已经扑到家门前,他就没有多少时间功夫在这里自怨自艾,要赶紧救自己的家人才对!
雁姬见他像困兽般在房中转圈,想着珞琳还没出来,不能在此时得罪他,于是笑道:“别急,你知道我不是个捻酸的人。那个格格这几回见看着倒也是个可怜可爱的姑娘,就是真进了咱家的门,也一定会孝顺额娘,也会好好侍候你的。”她想了想,放低姿态说:“骥远已经出府另过,珞琳只要指了婚嫁出去事情就更简单了。你也不必担心,我……”
努达海让她的话点醒了,一时倒也顾不上计较雁姬这胡扯瞎话,连忙问道:“你说珞琳只要嫁出去?”
雁姬被他问得一怔,不知道怎么突然从新月格格扯到珞琳身上去,不过这是她最关心的事,立刻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接道:“对啊,珞琳今年十三,刚好要赶上这一次的选秀。只是她现在被关在宫中,要是能让格格能她说上两句好话,先放她出来指个亲也行啊。”
雁姬只想赶快把两个儿女都送出府去,那样就是回头这府里翻了天也不会再牵扯上他们了。就让新月跟努达海在这府里造孽吧,她这辈子也没别的好求的,倒想看着他们能有多少好日子过。再往前想想,努达海回头会带着新月上战场,然后双双死在外头,也不过就这一两年的事了,她如今也不必为了这个男人守,到时改嫁不就行了?就是不改嫁,这些年她攒下的银钱也有不少,够她活下半辈子的了。
努达海顾不上再多说就出了府,月上中天才醉醺醺的回来,雁姬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也不知道早上两人说的那些话他有没有听进去。看着醉得像头猪似的趴在床上打鼾的努达海,雁姬这心头的火就一蹿一蹿的,掩鼻出去后叫了个通房过来陪着他,自己到珞琳以前的院子里歇了,晚上看着珞琳的梳妆台,床榻和她绣的小东西,心中暗下决心,就是要她亲手把努达海送到新月的床上去,她要把珞琳带回家来!
可是不等雁姬再想别的办法去求宫中的贵人帮忙,珞琳的指婚已经由宫中透下话来了,只等选秀期过两家就可行礼。选的是努达海军中将领的次子,雁姬回忆曾经在那少爷小时候见过一面,是个规矩懂事的好男孩,听说虽然个性有些懦弱,不爱练武只爱念书写诗作画,不过已经十五岁了房中还没有进人,那一家的额娘也是出了名的慈善人,家中人口也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