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气息不足，李睢的话说得很慢：“红昭，我这一生，实在太失败。自己想要的未能求来，父母亲族的希冀也难终了……不忠亦不孝。”他的眼前逐渐模糊了，隐约像是出现了红昭年轻的面庞，“可我总记得你的琴、记得你说我……”

红昭侧耳听着，半晌却只听见了明华压抑的哭声：“哥哥……”

红昭怔怔起身，几步向前走，手指将要拨开床帐，却听见了明华哽咽的声音：“不要进来、不要进来……哥哥不想你见到他如今的模样。红昭，请你记住他最初遇见你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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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昭走出屋子的时候，江师安仍旧站在屋檐下，仿佛自他进屋起便一动也未动过。

屋外不知何时密密落了雨，风吹得人也有些冷了。红昭失落落走到江师安的身边：“将军，世子走了……怎么这么快呢？”

江师安轻声“嗯”了一声，他牵起红昭的手：“京城天寒，他本就不该来的。”

红昭仰头望他：“可明华说他是来京城寻医师的，未能寻到吗？”

江师安垂眼望了他一会儿：“嗯，没有找到。”他拉着红昭向外走，“走吧。”

红昭跟着他向外走，半晌又闷闷不乐地开口：“明华说她要回临州了。”

“临州李氏只有世子与她，明华郡主总要回去的。”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江师安动作停了一下，他转头看向红昭，“你进去了，他们没有给你什么东西吗？”

红昭眨了一下眼睛，他有些心虚，声音也低了：“没有呀。”

江师安闻言视线在红昭的脸上停了一会儿，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便没有。”他好似不关心这个问题，又说起了别的事情，“明日会有宫里的礼官来教你登基大典要做些什么，你要仔细学。”

红昭仔细听着，关心地问：“会难吗？”

江师安捏了捏他的手指：“不会太难。到时候没有人敢抬头看你，只要不是大差错，便没人看得见。”

红昭听了一会儿，恍惚似的：“将军，原来想做皇帝这么简单呀……我从前以为，皇帝是这世上最高贵的人，可是……”可是老皇帝轻而易举地被他一刀割断了喉咙，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位置如今就在他的脚下。红昭又想到点什么，好奇地问，“我总听人说皇帝是真龙天子，我当了皇帝，我也能变成天子吗？”

江师安回答他：“会的。”他忽然停下步伐，侧身低头望着红昭，“昭昭，这世间的所有人，大都没什么区别。先帝与你，你与我，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肉体凡胎、会生会死。”

红昭看了他一会儿，半晌低下头盯着江师安的衣摆小声开口：“谁说的，将军不是神仙么。”

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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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比红昭想象得还要累人，他昏昏沉沉被人扶进宫殿中休息时，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自己心心念念的龙床便眼也不睁地睡去了。

但红昭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半梦本醒之时似乎总有虫子在咬他。红昭在梦中“哼哼”呻吟着，待睁开一双朦胧的眼，便隐隐绰绰看见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

红昭吓了一跳要从床上爬起来，便见趴在自己胸前的人抬起一张熟悉的脸。红昭停住动作缓缓眨了一下眼：“玉郎……”他侧过脸要去望床帐外，犹豫着要不要叫人。

狄玉生缓缓凑到红昭面前，轻声开口：“夫人。”他将红昭的脸扶正，“外面没有人。夫人要叫人吗？”

红昭被狄玉生看得有些心慌，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声音也低了：“玉郎，你怎么在这里呀？”

狄玉生唇角微微弯起，他像是笑了：“陛下忘了？我自请常伴陛下身侧，自然……时刻不离陛下。”他俯身压在红昭的身上，一点乌发垂在红昭的脸侧，“夫人想做皇帝，怎么也不告诉我？”

红昭的眼睫颤个不停，狄玉生低下头吻在他的眼皮上：“夫人……”他紧紧抱住了红昭，“如今我便只有夫人了。”

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狄玉生一人的声音，红昭心里有些怕，他伸手向外捉住床帐扯了一下又被狄玉生握住拽了回来。狄玉生用手指捏住红昭的下巴：“夫人……”他将要吻下来，却陡然侧过身捂住自己的口鼻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狄玉生一手撑在床铺上，他手背上青筋勃起，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待他抬起脸时，红昭便看见了狄玉生唇角的血迹。

红昭吓了一跳：“玉郎，你怎么了？”

狄玉生的脸色雪一样白，衬的唇边鲜血颜色更艳，他喘息了片刻，自嘲似的轻声笑了：“夫人，夫人还记得我的病么？”

狄玉生的脸色太差神情也实在有些吓人，红昭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的病好了吗？”

狄玉生的视线停在红昭的脸上：“病？那是我母亲给我下的毒。在她看来，我太不听话，于是便给我下了慢性毒，好叫我即使做了皇帝也能乖乖听她的话，做她的傀儡。”他忽然问红昭，“夫人，我母亲不爱我，你爱我么？”

红昭的嘴唇动了一下，他面上怯生生的没有说话。

狄玉生长睫掀起，露出一双琥珀似的瞳：“……原来夫人也不爱我。”他失魂落魄似的喃喃自语，“不惹夫人生气、不叫夫人烦心，夫人便肯疼我……原来都是夫人骗我的么？我从未对夫人说过谎话，夫人却为何总是哄骗我？”

红昭捂着自己的胸口，他有些心慌：“我、我没有呀……玉郎，你脸色好难看，要叫医师来吗？”

狄玉生颤抖着身子轻声笑出了声：“夫人、红昭、红昭……我好后悔，或许我最初便不该去将军府，也不该为你所惑。你问我要玉石、要夜明珠……我却给的是自己的心。这是我此生做过最愚蠢的事情，自欺欺人、我以为你爱我，都是我自欺欺人……”他不知从哪里摸出的匕首，将红昭的五指按在柄上，刀刃对着自己。狄玉生的眼眶红得惊人，浅色的瞳几乎要被染上血色，“夫人，给你罢，通通都给你罢……”

红昭吓得尖叫，在狄玉生面前红昭的力气小的可怜，他拼命要将自己的手向后缩，却依旧被狄玉生握着用匕首划开了他胸前的衣裳。红昭看见了狄玉生白皙胸口渗出的血珠，他吓得脸色发白：“来人！救命、救命！”

殿门被人重重推开，匕首的尖端却也已经没入了狄玉生的胸口，红昭的手指发抖，脸色吓得惨白。床帐被人一把拽开时他看见来人匆忙喊出声：“将军、将军！救命！呜呜……”

江师安冷着脸一掌劈在狄玉生后颈，单手扶住了身子软下来的狄玉生。红昭吓得匆忙用手指去捂狄玉生流血的伤口，又要拔出插在狄玉生胸前的匕首，被江师安皱着眉及时制止住了：“不要拔，拔出来他就没命了。”

红昭连忙松开手，他慌得六神无主：“将军、将军，怎么办呀！”

江师安抿着唇，用被褥压住了狄玉生胸口的伤，他把红昭从床铺上抱了起来放在一边，又伸手替红昭拉上松散的衣衫：“外面的人叫他支开了，我去叫太医来。你留在此处不要走动。”

红昭连忙点头，他被吓坏了，趴在床边看着狄玉生苍白无血色的面颊呜呜落泪。红昭虽然没良心，却从未想过要狄玉生的命，狄玉生待他不坏的……

红昭用手指擦了擦自己的眼尾，又抖着手指用自己的衣袖擦狄玉生唇角溢出的血：“玉郎、呜呜……”

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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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师安来得及时，狄玉生胸口的伤虽然吓人，却也没有要了他的命。只是他身体内本就有余毒，再兼受了伤，身子便更差了。

狄玉生人昏迷着，总也不醒。红昭才见了李睢病死，生怕狄玉生也像李睢那般毫无征兆的便死了，吓得把眼皮都哭红了。但他又怕江师安生气，一个人悄悄哭完了，依旧每日学着做皇帝的规矩，早上还要被人早早从床铺上捞起来去上朝。他身子弱，几日下来便病恹恹的了。

红昭病了，总算不用去大殿上的龙椅上坐着发呆，心里反倒松快了许多。若不是如今做了皇帝，红昭都不知道做皇帝居然这么麻烦，既要早起，又要听大臣发牢骚。

先前被狄玉生支走的宫人被江师安都换了一遍，如今当差的多是些宫里的老人，不知道是被谁吩咐过了，不是红昭主动问起，便从不同红昭说话。红昭闷得发晕，所有人里只认得一个被江师安提拔上来做中郎将的师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