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娟终归是他妈妈,哪怕情谊浅薄,也是他的生母。
眼下她认可了纪渊渟,也算是彻底圆满了岳峙带纪渊渟回家见父母的心愿。
但就是感觉怪怪的。
尤其是他这个三年没见的弟弟,长高了,也变脆弱了,一双眼睛乌黑得甚至有些瘆人。
这一顿饭吃得气氛逐渐尴尬,临近晚上睡觉更尴尬了。
往年纪渊渟不在,都是岳峙和李泊苗一起睡,可对象在这儿,哪有扔下对象和弟弟睡的道理。
田文娟倒是识相,赶着李泊苗去睡拥挤的沙发。
纪渊渟站在岳峙身侧,抬头间却和沙发上的青年撞上了目光。
他的脸色苍白脆弱,瘦削的身体像一棵枯槁的树。
他看着纪渊渟,忽然笑了笑,嫣红的舌头映衬着淡色的薄唇,诡谲怪诞。
纪渊渟的眉心微微蹙了蹙。
他移开目光,搂紧了岳峙的肩膀进屋,一气呵成。
“怎么了,”岳峙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伸手摸了摸纪渊渟的脸颊,“表情这么严肃?”
“没事,”纪渊渟亲了一下他的手心,睫毛刮蹭着手指上,蹭得岳峙的心痒痒的,“我们初四回B市对吗?”
“嗯,”岳峙动了一下手指,“要不要明天就回去?”
“我都可以,”纪渊渟说,“看你。”
“啊……我在想,”岳峙有点苦恼,“本来想陪姥姥到初三,我妈回来了真有点不自在。”
“不行就明天晚上走吧,改签,”岳峙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真奇怪。”
岳峙的预感从来没有错过。
他把行李收拾好准备回家,田文娟见状却急了,兜兜转转地拉着岳峙说了半天话,最后一狠心,直接问他:“孩子,你能不能借妈妈三十万。”
岳峙看向她,有些不可思议:“什么?”
三十万,他卖肾去筹?
坐在岳峙身侧的王桂香也骤然抬起头看向她:“小娟?”
“你弟弟生病了,”田文娟的眼泪瞬间顺着苍老的面颊滚落,哽咽出声,音调几近于破裂,“是早期,可以做手术治愈,但你知道妈、钱家里实在是掏不起,妈知道你肯定有的,你对象是开公司的大老板,肯定有的,对不对?”
岳峙的眉心蹙起:“妈,三十万我不是想掏就能掏出来的。”
“小岳,我知道你有,”田文娟紧紧地拽着岳峙的小臂,哭得一塌糊涂,力气大得要将岳峙扯碎,“妈知道你有,别跟妈妈置气,给妈妈吧。”
岳峙被掐得小臂生疼,倒吸一口凉气后退,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你冷静点。”
纪渊渟本没打算出声,看见这情况立刻伸手将田文娟和岳峙扯开,冷硬道:“您冷静一下。”
“你看看你弟弟,”田文娟一把扯过一旁死寂般沉默的李泊苗,声音嘶哑,“他才十八岁,你舍得吗,你舍得吗?!”
“他才十八岁,他还要读大学,他的学习很好,他有那么好的未来,你舍得吗!?”
李泊苗看着岳峙,乌黑的目光如死水般枯槁又平和。
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嘴唇在颤抖。
岳峙怜悯,无措,又无奈。
他虽然不喜欢母亲,也不太喜欢这个从小到大未见过几次面的弟弟,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善良的,有同情心的人。
他想帮他,可他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
岳峙想自己在可怜他,但谁又可怜过自己呢?
岳峙从六岁开始就失去了拥有父母的生活,十三四岁就学会了打工干活,懂事得让所有人心疼。他因为没钱错过了手术的最佳时间,拖着一副异于常人的畸形身体,自卑了两三年才缓和过来,成年之后更是闷头苦了好多好多年,一个人闯荡,渡过疲惫劳累的漫漫长夜。
他最开始来到A市,连生病都不舍得买药吃。
这些经历足以击溃一个人的神经,但岳峙挺过来了,甚至还迎着最阳光的方向生长,再次遇见了纪渊渟。
他看着母亲因为李泊苗歇斯底里地朝着自己大吼,听着母亲刺耳的,宛若吸血一样蛮横不讲理的话语,心口酸痛,眼圈发红:“妈,你别跟我喊行不行?”
他一直叫她妈妈。
岳峙感谢田文娟感谢她赐予自己生命,但同样的,他也憎恨着田文娟把他抛弃。
“把钱借给我。”田文娟擦干净脸颊上的眼泪。
“小娟,”王桂香气得眉毛发颤,“你别朝着小岳喊。”
“我没有那么多,”岳峙的心里发酸,声音哽咽,“钱能借,但是我借不了这么多,我上哪儿掏三十万给你?”
“他,”田文娟的神色居然有些恶狠,指着纪渊渟道,“昨天我查过了,你对象是纪家的独子,你们根本不会缺这三十万,今天必须给我。”
“小娟,”王桂香的声音严肃,呵斥道,“你胡说什么呢!”
“妈,这真的是唯一的办法,”田文娟崩溃,“你想看着苗苗死吗?”
“他?”岳峙瞪大眼睛,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妈,你搞清楚,这是他的钱,他家的公司,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叫岳峙,我不叫纪渊渟,你凭什么道德绑架他给你这有来无回的三十万!?”
“小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