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开口时,安雅还是害怕了。

她害怕得到答案,让她一辈子都为之痛苦的答案。

安雅开始沉默寡言。

十一岁那年,三段预言即将降临,让巫师们窥视诸神为第七次内战谱下的命运。

第一个满月之夜的第一段预言指出,将有一个命运之子,带领众巫师打败煤心党,结束巫师内战。

那段时间,母亲压抑许久的心情开朗不少,她一直说肯定是洛林家幸存的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有高贵的血统、有传承的传奇湖中剑和众多宝物,有众多家族的忠心追随,她必定会像她的伟大先祖一样,再带领巫师们为这片大陆带来曙光。

不止是母亲这么说,报纸上都如此揣测。

洛林家惨案发生后,很多家族都想抚养那个幸存的女孩,但洛林家还剩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奶妈,她坚决拒绝各大家族和魔法议会伸出的援手,选择由自己照顾小姐。

杰克的豆子和睡美人的荆棘被洒下,它们包围洛林庄园缠得密不透风,哪怕是魔法议会的金丝鸟也飞不进去,谁也找不到通往庄园的路。

可命运之子不是那个女孩。

第二个满月之夜的第二个预言说,命运之子是个男孩。

从此之后,大家不再聚焦洛林家,那个承袭了伟大血统的女孩彻底消失在大众视野里。

消息传来时,母亲瘫坐在椅子上抚着额头,肩膀颓然抽搐,安雅在门外偷看,看到她的指缝里都是泪。

父亲站在桌前依然淡漠,但难掩眼里的失望,擦拭权杖的动作缓慢、漫不经心。

壁炉的火似乎也感应到屋子主人的情绪,开始变得黯淡明灭,窗外的树影正在吞噬屋内。

“难道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

母亲说话了,她抬起头,已失去了平日的神采奕奕,满脸的憔悴和害怕。她站起身,摇摇晃晃朝父亲去,没走几步就被父亲抱住。

“洛林家的女孩竟然不是命运之子,命运之子竟然是个男孩,还是个从贫民街里诞生的平民,不是纯血家族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可怜的安雅又是……”

安雅的心跳猛烈跳动,就在后面的那个字快从母亲的嘴巴里蹦出来时,有一双大手突从后面捂住她的耳朵。

母亲的声音一瞬静音,安雅转头,发现竟是阿克塞斯。

他还披着斗篷和帽子,肩上都是落雪,明显是冒着夜雪赶回。

“阿克……”连名字都没说完,安雅就扑进他的怀里,埋进他的披风抱得很紧。

魔法大陆正值动乱,阿克塞斯去了军团后,很快就通过了实习期,执行正式任务,在大陆各处扫荡煤心党。

他寄来的信很少,但每封都很长,事无巨细地记录各种大小事。

然而对安雅来说,并不足以安慰她的思念之情,她又学起阿克塞斯以前教她的那样,仔细阅读每天的报纸,可阿克塞斯只是新兵,不可能像爸爸妈妈,一直出现在新闻上。

看到黑骑士军团的新闻,安雅会格外关注,如果提到新兵的英勇表现,她就会当作是阿克塞斯,开心且珍惜地剪下收藏。

存在剪贴簿里唯一的新闻照片,是黑骑士军团的一张新兵入伍合照,阿克塞斯站在最后排的角落,却依然显眼。

“安雅小姐,你在哭吗?”

“没有……是雪化了,沾湿你的衣服了……”

这么说的安雅,一直不愿意抬头,不知何时起,她开始变得敏感。她知道很多人都在讨厌她,她不知缘由,就算自己露出了最甜美的笑容,那些人的脸色也不曾改变。

久而久之,安雅开始怀疑自己其实是个丑八怪吧,她的笑脸其实一点也不可爱,说不定还很丑,那些人才会不喜欢她。

哭脸比笑脸还难看,她不想自己现在的哭脸被阿克塞斯看到。

她不想连阿克塞斯也讨厌她。

阿克塞斯往门缝里瞧了一眼,俯在怀里女孩的耳边轻声道:

“老师和夫人还有话要说,我先抱你回房间睡觉。”

安雅点了点头,可她又想到什么,犹豫道:

“可是我现在长很高了,你还抱得动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阿克塞斯已轻松抱起她。强壮的胳膊横在她的屁股下,没有一丝力不从心的颤抖。

他站得挺直,彷佛还像以前一样,只是在抱着三岁小孩。

安雅又想哭了,阿克塞斯稳健的脚步和胸膛让她感觉自己又缩小变回女童,没有白眼、没有窃窃私语、没有阴影埋伏的童年。

可阿克塞斯拒绝再陪她钻进帐篷里睡觉。

他欲言又止,烛火的光似乎烧得他耳廓通红,安雅半侧躺在床上,面露委屈,伸手想拉他的手,没发现自己的蕾丝裙摆已掀到大腿,露出的双腿已有了少女般的细腻曲线。

原本胖短的四肢,不知不觉已像麦芽般抽长开,每根手指指尖都透着花蕊似的粉嫩。

阿克塞斯拉来被子盖在她身上,盖得严严实实。

安雅勾着他的尾指,发现他的手似乎大了许多,就连肩膀也更加壮实硬朗,完全撑起笔挺的军装。

他坐在床边,那个位置似乎陷得特别深。

“你还在写故事吗?”阿克塞斯抽出她枕头下的羊皮纸,甚至还找到羽毛笔,“安雅小姐,要写东西去书桌写,枕头都沾到墨水,对眼睛也不好。”

安雅红着脸想去遮挡,羊皮纸上密密麻麻不是图案就是字。

这两年来的遭遇,让她逐渐沉迷创作自己的故事,在她的小世界里,谁都不会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