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但我夫君却没忍住,哭得稀里哗啦,短短一日间,最疼爱他的养父母接连故去。

虎哥拍拍他的背,“他们的事迹从未远去。”

父皇没叫夫君替他养父母扶棺,而是让我的兄长梁维勉代行此职。

天子戴孝,太子扶棺,这是最崇高的国丧。

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周先生和冯将军被葬在了剑阁城下,姑母说那里正是当年江将军战死的故地。

父皇已为他二人择好了谥号,更赐予了他二人亲王尊位。他追封周先生为“靖成王”,追封冯将军为“桓顺王”,又将已逝的江将军一并加封为王,是为“昭勇王”。

恭己鲜言曰靖;柔德教众曰靖;安民立政曰成;德见于行曰成。

辟土服远曰桓;武定四方曰桓;慈和遍服曰顺;好恶公正曰顺。

我也读过古籍,知道父皇的心意。

父皇又下旨将成都和剑阁的两座昭勇侯祠翻建为“三王祠”,将他们三人的灵位一同供奉,从此香火同续,再不分离。

数十名画工卓绝的画师被从九州四海征调而来,依着父皇、姑母、姑父、潘琪将军和秋雁声将军等人的描述画出他们三人年轻时的模样。

从信阳县令的旧话,再到战火纷飞的九州,最后是位极人臣的将相。看着一幅幅壁画被勾勒而出,我才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姑母会说冯将军是位美人。

宏大的壁画上,红袍女将骑着乌黑的骏马奔驰于前,她高挑而明媚,青丝翻飞,长缨在手,杏眼中闪着剑光。青袍书生脸上一道浅疤,不曾掩盖他卓绝的风姿,他的手扬起,将酒袋中的浊酒倾如喉中。白衣少侠腾马在侧,衣带飘飘,华美洒脱,只是一双含情的凤眼眷恋地瞧着那二人,一杆玉笛正横在唇边。

我这才知道,夫君的那支玉笛,原来是江将军的遗物。

乌黑的匾额被高高悬起,上面是父皇御笔亲题的“忠勇仁义”四个大字。这便是对他们一生的定论,忠于君主,勇战原野,仁及苍生,义结彼此。

纵使如此,父皇仍觉得不够,踏过山路,来到了冯将军救下孩童的山坡上,刚想立碑题字,却见到那里已经立起了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镌刻着两行字:

“芳魂或随逝水去,精魄永留照人间。”

这两行字字迹却并不相同,右边一行是极其工整的簪花小楷,左边一行却是较为刚劲的行书。

父皇仿佛一下失了神,诺儿姐快步上前扶住了他。虎哥转过头来低声向我和夫君解释道:“这是江夫人和萧将军的字迹。”

夫君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激动得朝着山岗大喊“父亲!母亲!我在这里啊!思远在这里!”

蜀山没有回应他,唯有山间老农依旧哼着歌谣:

神女呦,走过田垄,被她抚摸过的苗儿都长高。神女呦,走过茅舍,被她抚摸过的娃娃读书好。

再次回到京城,父皇宣了夫君入朝觐见。他有些佝偻了,眼神也不复以往清澈。他将一张浮票递到了夫君手中,那是参加科举入场的凭证。

“思远,”父皇看着他,满是愁容的脸上又浮起了希望,“去科举吧。”

父皇从不许夫君去科举,我明白他的筹谋,他是怕夫君一旦入朝,借着他父母和养父母的威名,会权倾朝野,但今日,他终于松了口。

我夫君诧异地看着父皇。

“去走他们走过的路吧,”父皇抬起头看着金銮宝殿的红门,层层帷幔,森森侍卫,他目光不及远方,却仿佛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最初的地方开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夫君紧紧握着浮票,我牵起了他的手。

无数英烈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璀璨的星空之中,可这片大地上,还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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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基于一系列美好的假设,假如江慕远没有死,假如萧安澈没有和梁晔华闹崩,假如萧安澈和江澄可的孩子是女儿,假如方巧妮和染烟也都还活着……由于这些假设过于美好,本故事和前文之间并没有完整的剧情连接,只是十九年后的一个短短番外。) 燕京城中,春色醉人,江澄可站在府宅门口,遥遥张望,任由春风吹起她的衣袂。 不多时,三人三马远远奔来,一见江澄可守在门前,江慕远率先跃下马来,扑上来握住她的手,“姐姐,姐姐,我好想你。” 姐弟两人经年未见,江澄可瞧着他,也不觉湿了眼眶。 江慕远边说着,边取下随身的包袱,“此番给姐姐买了好多好玩意儿呢,西域的玉石,蜀郡的锦布,东瀛的东珠,姑苏的绣品……” 梁晔华登基后不久,江慕远就辞了官,仍做回了江湖侠客。这些年云游四海,他又富裕,于是在各地便买了许多当地名贵带回来给江澄可。 江澄可揽过他的后背,“哎,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有什么话,进去说。” 身后冯绥芸和周晗之也栓好了马匹,随他们一同进了府门。 正堂内,萧安澈早吩咐了人准备下了一桌子饭菜,专等着为江慕远接风洗尘。可江慕远却只顾着解开包袱,把那九州四海琳琅的好玩意儿展示给江澄可看。 江澄可揉着湿润的眼睛,笑道:“你给我买这么多做什么,陛下赏得都用不过来,哪里就缺这些了呢?” 江慕远撇撇嘴,“陛下一向节俭,他赏得倒未必比我这些好。” “是是是,我们都知道你江大侠最阔绰!”冯绥芸接过话头,调笑道。 江慕远挨着她坐下,看向她和周晗之,无奈道:“我早年不是也次次给你们带了好东西回来,你们不领情嘛!” 冯绥芸赶忙摆手,“光你送我那俩铺子料理起来都伤神,若再送我许多东西,我可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了!” 江慕远挑挑眉,“旁的也就罢了,我这儿还有样东西,你们见了,定然欢喜。”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晃了晃。 “这是……敏儿的信?”纵使隔着老远,萧安澈还是一眼认出了女儿的字迹,“长钦你去下邳了?” 江慕远得意地点点头。 萧思敏,是萧安澈和江澄可的独女。萧安澈和江澄可对这宝贝女儿爱护非常,冯绥芸、周晗之和江慕远等人亦对她疼爱有加,早年梁晔华本想把她许配与自己的幼子梁维励,奈何萧思敏本人执意不肯,梁晔华也只得作罢。后来萧思敏自己科考入仕,梁晔华又亲问她想做什么官,萧思敏眨巴着那双和她母亲一样漂亮的大眼睛想了半天,最终决定从他父亲当年的第一份官职做起,于是便走马赴任了下邳相一职。 江澄可从江慕远手中接过信,萧安澈也走到她身边坐下,二人一同看了,又把信递给冯绥芸看。 萧安澈虽已年逾四十,见了女儿的信,声音还是有些哽咽,他盯着江慕远,“敏儿如今怎么样?过得可还好吗?” 江澄可也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探寻地瞧着他。江慕远挠挠脑袋,“敏儿好着呢,一口气能打倒七八个土匪……”他见江澄可微微蹙眉,忙又改口道:“我是说她身体康健,面色红润,风姿翩翩,美若天仙,就像姐姐当年一样……自然,姐姐现在也是美若天仙的。” 萧安澈听他说着,思女之心更切,兀自抿了一口酒,“敏儿长大了,有自己一番作为,这是好事,可是……哎,许是我年纪大了,时常会想她。” 萧思敏自离家后,年年都是只有过年时才回家几天,也难怪萧安澈因此感怀神伤。 “哎……”江澄可身为母亲,也是一样的心境,轻叹一声,又嗔怪道:“都是长钦,把我敏儿给带野了。” 江慕远正扒拉着饭菜,听她这么说,猛然放下了碗筷,“姐姐这可是错怪了我!我不过就教了敏儿一点武功罢了。” “确实,这也不全是长钦的错……”周晗之说着笑眼看向冯绥芸。 冯绥芸察觉,回眸瞪他,“耀德你这是什么意思?长钦回来有人帮你一起编排我了是不是?难道要我揭你的老底吗?” 江澄可和萧安澈惶惑地看向冯绥芸,周晗之忙摇着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冯绥芸没理他,转过头向江澄可和萧安澈告状,“姐姐,姐夫,你们还不知道吧,敏儿小时候偷偷把耀德在汝南时写的治理方针全都看了个遍。” 江澄可恍然,“难怪敏儿这么想做地方官。” 萧安澈亦叹道:“原来是这个缘故……” 周晗之忙起身,“子清,夫人,哎,令爱来我们府上做客,无意看到了我的拙作,我见她感兴趣,便借给了她,谁知道……谁知道她竟会因为这个远赴徐州,离家不归呢。” “耀德何必挂怀。”萧安澈轻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我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便是下邳百姓,彼时我为下邳相,未能救下邳于水火。如今敏儿去了,若真如耀德和芸妹当年治理汝南一般治理下邳,也算是圆了我这一生夙愿。” 江澄可点头,“我们虽思念女儿,也到底更希望她能有自己的天地。” 冯绥芸柔柔看向江澄可,“是了,这也是我们当初的心愿。” 正说笑间,外面侍从通报,征东将军张虎求见。萧安澈忙让他进来。 自江慕远辞官后,张虎便补了征东将军一职。 张虎一见众人都在,笑嘻嘻的,“听说河西侯回京,陛下晚上设了家宴款待,还请各位莅临。” 江慕远一笑,“他还记得我呢。” 萧安澈侧目,“你这是哪里话,伯成可是一直惦记着你的。” 张虎走近萧安澈,“师父,比划两下?” 他没有忘记原先在萧家住着时,每每武将上门,萧安澈都要让他和他们交手的旧例,如今他自己开了府,每每回到萧家,也都要和萧安澈过过招。 萧安澈欣然应允,便和张虎在后院比起了剑。张虎这些年领兵打了好几回仗了,经验老道了不少。十数个回合后,张虎击落了萧安澈手中的软剑。 “师父,承让了。”张虎收了剑,对萧安澈拱手道。 “虎子长大了。”萧安澈欣慰笑道。 冯绥芸凑近他耳边,“姐夫,我可瞧出来了,你让他了。” “总要给后辈们出头的机会。”萧安澈答道,“你和耀德年年递辞呈,不也是这个道理?” “这……”冯绥芸一时语塞。 “我们这纯粹是被长钦带坏的。”周晗之听到了他们的悄悄话,接口道。 江慕远狠剜了他一眼,“耀德,你今日到底是帮着谁?” 周晗之抿嘴乐,江澄可却替他补充道:“周先生说得没错,他和芸妹妹羡慕你闲云野鹤的自由,年年提了辞呈,年年被陛下驳回。” 张虎钻到周晗之身旁,“也难怪陛下不准,朝上哪少得了冯将军和周先生呢?” 周晗之一摊手,“芸儿也就罢了,留我又何必?诺儿姑娘如今能独当一面了,况且江夫人桃李满天下,其中不乏佼佼者,何尝当不起我这个位置?陛下顾念旧情罢了。” 江澄可如今当真在旧日的肃宁侯府邸开了书院,每年培育了大波的学生,因此,如今朝中不缺人才。 萧安澈拍拍周晗之的肩,“伯成也老了,心肠愈发软了,他舍不得你们走。” 周晗之和冯绥芸都笑了。却又听人来报:“染烟姑娘来了。” 江慕远吓得一下子蹿起老高,“坏了,她定是听说我回来了。” 自江慕远替花染烟赎了身,染烟姑娘对他便起了一片痴心,死缠烂打非要以身相许,说是为奴为婢伺候他一辈子都可以。江慕远不依,见了她便跑。好在这些年他四处云游,染烟姑娘也寻不到他,今日他回来,可不叫染烟堵个正着。 江澄可愁道:“哎,总不好叫她在外面等着。” 萧安澈指指后院,对江慕远道:“我和你姐姐在这里应付,你们从后门绕出去吧。” 江慕远、冯绥芸和周晗之一同告辞,从后门出去了,江澄可方才放了染烟进来。 三匹快马奔腾在街上,江慕远回头瞧着染烟没再追上来,伸手擦擦额上虚汗,“哎,可算是跑脱了。” “我可真不明白,”周晗之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收了她不就好了,好吃好喝地养着有什么不行,非要躲她做什么?” “她那只是感恩,并不是真的倾心与我,我不能这样耽误了她。”江慕远看向街边繁华的酒肆,又无趣地移开了目光,彼时的少年也早过了爱花团锦簇的年纪,“我安排他去琼稚和方夫人的茶铺做活,也是希望她能有自己的生活。” 周晗之深深望着他,心里觉得他真是成长了许多,可却不知为何,忽然又觉得十分感伤。 冯绥芸却打岔道:“你虽不娶了她,也总可以娶别人,京城里那么多姑娘家哭着喊着要嫁你,你怎么一个也瞧不上?你当年祝我儿孙满堂,可你却一直孑然一身。” 江慕远神色一滞,苦笑道:“芸儿,你说这话可真是用刀往我心上割。” 冯绥芸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别开眼眸,“长钦,人总要向前看,别总是沉溺于过往。” 说话间,已行至当年一处皇家园林,旧日伫立于此的亭台楼阁早拆了,建成了民舍,唯有湖泊依旧,漾着斜阳金光。 江慕远下了马,懒懒地躺在湖边的一片鹅卵石上,湖畔清风吹起他的长发,长眉凤眼比面前春湖更显妩媚。 “我做不到。”江慕远长叹一声,“芸儿,你别说我,换做是你或是耀德,也未必能做到不沉溺过往。譬如我当日若是战死了,你们定会一直想我的。” 冯绥芸抚着裙袂坐在他旁边,“耀德可能会,我必然不会。还有那么多事情等着我做呢,我会努力地奔赴前方。” 江慕远侧眸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这个骗子。” 冯绥芸浅浅一笑,没再理他。 周晗之也坐到了江慕远身侧,“她是骗你的。你不在京城的日子,我们也都很思念你。” 湖水洒金,映着三个人的倒影,如梦幻泡影,虚虚假假,随波澜摇曳。 江慕远从怀中掏出玉笛,笛声悠然响起,思绪渺渺,悲音不绝。 京城的夜色浓稠如旧,华灯光彩铺满长街。江慕远踏入了阔别已久的皇宫,步入了金殿之中。 梁晔华站在长长宴席的另一头,见他进来,就起身举起了酒樽,“长钦,远道归来,朕心甚慰。” 江慕远瞧着梁晔华,确实是老了不少,可仍是当年枭主风姿。他张张嘴想唤“陛下”,可喉间哽咽,却说不出话来。 梁晔华下手依次坐着梁温莹、萧安澈、江澄可、章寒阳、秋雁声、潘琪、李梓毓、佟诺儿、张虎等人,也都一齐起身迎接。 或许是许久未见这样隆重的场面,江慕远生出了莫名的疏离之感,微微发怔。 周晗之见他出神,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入座。 冯绥芸笑着替他赔罪,“让陛下久等了。” 满桌佳肴美酿,四海平安合乐,知己在旁,君臣相扶,江慕远一时竟红了眼眶。 周晗之温润而笑,冯绥芸杏眸熠彩,爱而不得又有什么要紧呢?江慕远觉得,这便是他此生最圆满的模样了。

(全文完)

对历史的品味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