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脑子他受伤了她喜欢的人受伤了,大着胆子握住他手腕,掀开他衬衫长袖。

他手臂修长,目光所及之处伤痕蜿蜒,大的小的,长好的留下疤的。最显眼的那条从手腕蔓延至手肘,因为他皮肤白,更显狰狞。

刚才被她忍下的大片酸涩瞬间决堤。

裴西洲垂眸,小姑娘细白指尖落在他手臂。

她穿夏季校服,蓝色领口的白色短袖,蓝色长裤,乖乖巧巧。

头发好像长长了,婴儿肥好像也消了些,但是眼睛依旧又圆又大,不可避免有些天真稚气。

但好像还是在他看不到的时间地点,从小朋友一下子长大了。

南风把大大小小的伤口看了一遍,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抓着他的手。自己掌心,他修长手指触感清晰,骨节分明,温度比自己低一点。

而他任由她牵着,低头看着她。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没有甩开。

南风触电一样松开手,白皙耳尖瞬间红透,热意蔓延至四肢百骸,觉得自己很像个轻薄美少年的大坏蛋。

她转身跑到小阁楼上找小药箱,不一会就又噔噔噔下来。

裴西洲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买的,粉色的,像个糖果匣子。

里面各种胃药感冒药消炎药一应俱全,创可贴带着卡通图案朝他挤眉弄眼,目光所及之处花花绿绿热热闹闹。

她把小药箱放到茶几,又把他摁到沙发上坐好。

“你怎么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呀,你看你这些伤,怎么这么多这么多的……”

她把各种药膏药水摆在桌子上,裴西洲却想起小时候江柠过家家当医生的玩具,嘴角若有似无勾了下。

“你下次再受伤,我可不管你了……”她瘪着嘴角嘟嘟囔囔,故意恶狠狠地说话,奶凶奶凶的小糯米团子一个,没听到他应声,仰起小脸用湿漉漉眼睛瞪他,“不信你就试试呀。”

裴西洲抿起嘴角,心里又酸又软。

他坐在沙发,她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帮他抹着药,手上动作很轻,还要紧盯着他眉眼,本来个子就矮,这样看着更小一团,总是让他觉得可怜兮兮。

他微微蹙眉,她立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动作放得更轻,“没事吧?”

软软糯糯的小鼻音,温柔得像是哄幼儿园小朋友。

如果刑侦支队的众人在,就会发现他们传闻中的性冷淡、行走的制冷机器裴西洲,此时宛如被碰瓷专业户附体。碰瓷碰得炉火纯青,如假包换。

“有事。”裴西洲抿唇,嘴角梨涡浅浅。

他半垂着眼睛,睫毛长扮起无辜一绝,怕人家小女孩不相信似的,又低声补充道:“疼。”

南风低垂着小脑袋,睫毛有天真卷翘的弧度,只是小鼻尖慢慢红了。

这个人被部里抽调,参加特大案件侦破,不知道跨越多少个省市,除夕夜都在外面跑,还抽出几分钟时间和她打了个视频电话……

走时英俊冷淡毫发无伤,可五个月后,带着一身伤出现在她面前。

听说,这位年纪轻轻的警官枪法准得不像人类,即使放在专业狙击手队伍里也能拔得头筹。

听说,犯罪分子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视人命如草芥。

听说,子弹直接打到车上,差点打穿车窗,如果角度偏移一点点……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

裴西洲等不到南风跟她搭话,轻声叫她,“南风。”

小姑娘“嗯”了一声,声音很奶,鼻音极重。

他伸手抬起她的脸,平时被顾桢稍微怼几句就要哭鼻子的小朋友,现在正拼命忍着眼泪,眼圈红了,睫毛沾了浓重湿气。

“不疼,哥哥骗你的,”他用没受伤的手替她擦眼泪,语气无奈又纵容,“小哭包,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那天晚上南风怎么也睡不着。

等到凌晨迷迷糊糊睡着时,开始做梦。

梦里裴西洲中弹,血染红的警官证里,还有当初她去山上寺庙求的平安符。

南风哭着醒来,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翻身下床,拖鞋也顾不上穿,穿过黑暗的没有开灯的走廊,好像还踢到了什么,脚指甲传来钻心的疼。

客厅开着灯,裴西洲坐在阳台。

他人清瘦又白,而现在双肩下垂,是少见的颓靡消沉。

他想起入职宣誓,顾桢和他并肩,就站在自己右手边:“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

他想起刚入警时带自己的师傅,退休前笑眯眯看着他说小伙子未来可期。然后死在他前面。

他想起和自己最亲的那只缉毒犬,唯一一次不听他命令,就是在枪口对准他的瞬间扑了上来,伤口出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跟他并肩作战的兄弟,变成永远封存的警号。

别人一辈子难得遇到几次的生离死别,却是他的必修课。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

南风头发乱糟糟,眼圈红,鼻尖也是,脸上全是泪痕。

现在瘪着嘴角,小声小声打着哭嗝,大眼睛起了水雾,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裴西洲无措,轻轻握住她手腕,“做噩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