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也不看?她,缓慢移动手机取景框,把?江稚茵的脸框进去,耳尖也是?红彤彤的,说话有些含糊:“我听说今天上午,年级主任在学校小?树林里抓到两个早恋的,好像就是?之前追过你的齐楠,他换人追了。”

孙晔向来喜欢吃瓜,江稚茵以为他在跟自己分享八卦,于是?像模像样地“啊”了一声,拧着眉苦大仇深想了好久,又摇摇头说:“他追过我?完全没印象了。”

“我们班好像也有。”孙晔往裤子上擦了一把?汗,还是?不看?江稚茵,却?也没有拍月亮,“我是?搞不懂啦,你呢?要是?有人轰轰烈烈地追你,你会偷偷尝试吗?”

江稚茵丢了手上的油菜花,撑着脸,盯着天上的圆月看?,然?后开口:“我早恋的话我妈会打死我的,咱们班谈恋爱那对我知?道,那男的人很?不行,成天窝在教室角落里抽烟,跟二流子称兄道弟的,感觉不是?什么?正经人,他谈了好多个女朋友了,跟玩儿似的,我不爱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她叹一声,评价着:“感觉很?讨厌。”

不知?道从?哪里路过一只蝴蝶,扇动翅膀最后停在江稚茵t?袖口,她起了兴,笑?得很?漂亮,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亮,轻柔地拢住那只蝴蝶,旁边的朋友冲孙晔使眼色,孙晔忙调转镜头将这一幕拍下。

江稚茵没舍得把?蝴蝶抓回去,笑?一下就放飞了,那蝴蝶摇摇晃晃地飞,又落到了闻祈肩头。

他想假装路过,结果脚被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意?识到自己和她口中?的人有不少相似的地方,闻祈的心霎时间更空了,像一间破了洞四面漏风的茅草房。

现在她身边坐着一位同龄的男性,他们可以并肩坐在一起,空气里弥散着一些纯情又不可言说的少年暧昧。

大抵就像电影里那样,晚风微动,广袤的油菜花田窸窸窣窣作响,今夜还有圆月,一个说话结巴的少年红着耳朵试探旁边的少女,小?心到视线都不敢移过去,只能通过手机取景框观察喜欢的人的神色。

而闻祈只能站在旁边注视这一切,对号入座,听她口中?说出嫌恶的话。

他对江稚茵的感情一直很?复杂,本来是?恨她的,因为得不到,所以开始怨恨,怨恨欺骗、怨恨被遗忘。

但是?在无?限的怨恨与失望之下,似乎还藏着一点点希冀,只需要被注视一秒,心底的空荡会被填满,他就可以遗忘所有的恨,对她生?出无?限的爱意?来。

闻祈只需要那么?一眼。

在他僵着身子站立在铁轨上方时,皎月高挂夜空,夜风缓缓拂来,闻祈在那一瞬回了一下头,江稚茵的视线跟着蝴蝶一起落在他这里,把?注意?力缓缓落在这个“陌生?人”身上。

他连呼吸都止住,漆黑无?光的眼底被缓缓照亮,长睫交合几下,突然?记起很?久之前看?过的《罐头厂街》里的一句话:

“于是?,为了得到食物,恐惧饥饿的人在争夺中?吃坏自己的胃,为了得到爱,缺爱的人在渴求中?毁掉了自己身上所有可爱的部分。”

是?他亲手毁掉了自己身上可爱的部分。

但在被江稚茵注视的时候,又希望自己身上那些可爱的部分能够像新生?的皮肉一样重新长出来。

只需要这一眼,就能缝补起漫长到要死掉的灰暗时光,让他丢盔弃甲,丢掉他灵魂的二十一克。

闻祈把?灵魂都寄托在了江稚茵投向他的目光中?,得不到,便只剩一具躯壳。

他捉住了被江稚茵碰触过的那只蝴蝶,囚于玻璃罩中?,但蝴蝶的寿命不长,很?快就死去了。

闻祈却?从?那一刻开始活过来了。

入沼

生活费并不太?够, 闻祈没在海城待太久,第?三天就回去了,躺在车库的板床上?睡了几天大觉, 赵永伟三番四次来找他出去玩儿, 闻祈不太?想搭理, 跟他打起?来好几次, 因为?赵永伟有?心脏病,闻祈没太?下死手,最后一次赵永伟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说他真是突然发神经,分不清敌我,拳头落在兄弟身上, 说他是叛徒。

谁跟他是兄弟?闻祈只冷笑一声,不予理会。

期间邓林卓领着小马回来过几次,小马别?的事情都很迷糊,但?就是记得下雨天要去翻花坛的土捉蜗牛, 像是已经形成了身体记忆。

江稚茵留下的那串蜗牛风铃已经被?闻祈摔碎, 马世聪在串新的。

一个说不利落, 一个看不懂字,闻祈跟他没法交流,只是偶尔听见傻大个碎碎念,说要用新风铃跟知音换小零食。

听得多了,闻祈也?渐渐被?感染了,居然又开始幻想, 要是真的有?一天她会再回来呢?

再不济, 他总能考上?海城的大学,到时候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总之不能以现在这般颓废的模样去见茵茵, 她会讨厌。

从市井里爬出来的人,很会看人眼色,他把在台球厅打工的钱拿出来,拜托邓林卓老爸又去找了职中认识的人,保住了他的学籍,在老师面前只说是耳朵的问题,其它的再也?没有?多说。

再往后的一年里,闻祈重新补了学校的课,晚上?要通宵打工存钱,还要上?发音课,有?的时候握着笔突然惊醒,抬眼瞥见马世聪挂在车库大门上?的风铃一晃一晃的,就又开始发起?怔来。

半夜里会突然很想抽烟,压在人身上?的事情也?多,闻祈开始咬手指,尝试掩盖以前那些?陋习。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夜以继日地写题、练发音,才能做到如今这个水准,参加滨大附中的入学考,破格被?转进去。

从孤儿院到滨大附中,闻祈花了十二年才走到她面前,在高三那年经过她窗前,伸手扶住她将要晃落的玻璃鱼缸,瞥眼与她对视两秒时间,实则一眼万年。

他花了很大气力?去忍耐,去装作不动神色地勾引,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经历了这样辛苦的人生,才得偿所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如今,一切都搞砸了。

没有?事情会一直保持缄默,闻祈早该想到他会有?这么一天。

江稚茵彻夜没有?回家,闻祈安静又偏执地打她电话,一直打到手机没电也?没能拨通。

那时候江稚茵正焦头烂额,知道江琳住院手术以后,赵永伟还来了一次。

江稚茵看见他就心烦,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再怎么说我妈也?给你奶奶付了不少医药费,你可真是有?良心,就这么恨她?”

赵永伟沉默几秒,但?还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我恨她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是我把她气得住院的吗?”

他把自己撇得干净:“你的好妈妈难道不是因为?你和你的狗男友的事情气得突发心脏病的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讲了实话。”

江稚茵一夜没睡,这个时候精神十分疲惫,也?无力?再跟他吵架,只让他快点滚蛋,江琳不会想见到他。

“如果你只是无聊到专程来医院说这些?风凉话的话,可以滚了,没人想理会你这样跳梁小丑的行为?。”

赵永伟嗤笑一声,扯了扯嘴角又说:“我没那么无聊,我找同事借钱把奶奶的手术做完了,江琳之前给我的钱还剩五万,我转回去了,没你电话,就专门过来跟你吱一声。”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知道她不待见我,我也?懒得认她,这事儿……随便你信不信,我没想故意挑事,我们以后就当?不认识,谁也?别?招惹谁了,我当?没她这个妈,她也?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