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手在她背上慢慢的抚,“今儿奏本送军机处,延后一日没什么,咱们说说话儿,多好!”
锦书抿嘴笑,伸手揽他,喃喃道,“主子离我原本隔着十八层天呢,没曾想还有今天。”
皇帝受宠若惊,“这是我的造化!如今好了,结成了夫妻,再有个小子就齐全了。”
“我是奴才,可不敢和您论夫妻。”锦书笑道,“宫里能和您称夫妻的只有皇后主子,您往后别这样说,叫人听了说我逾越。”
皇帝想起皇后就头疼,国母无德,令他失望至极,可这话不能说,不到万不得已窗户纸没法子捅破。她好歹跟了他十几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爱情没有存在过,不能连恩情也一并抹杀了。
“你不叫说,我往后就不说了,放在心里就是了。”皇帝亲亲她的额头,“说说你头回见朕,你是怎么想的?”
头回么?那天下着大雪,进了寿药房,冻得手脚都僵了,瞧见一个太医在那儿拿戥子称药,端着架子,都不搭理她。她说,“我瞧您一眼,觉得这太医长得真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眼里没人,叫我等了好半天儿。我琢磨着肯定是个大官儿,兴许是个珊瑚顶子,也不敢多问,耗了两柱香,您才和我说话。我那时候就想,这人好大的官威,端着也不嫌累得慌!他手底下当差的人不简单,这么厉害的主儿,谁能伺候得了!”
皇帝笑起来,“我就说呢,这丫头怪好色的,盯着我使劲儿瞧,敢情女孩儿也爱俏爷们儿。”
她不好意思了,扭过身去道,“别混说!”
他嘴角挂着笑,转脸看窗屉子,一手撩起幔子的角。一轮红日升起来,耀得琉璃殿顶万道金光。
皇帝默念,神天菩萨保佑,叫这份安稳延续下去,再别出什么岔子了。他允文允武,只这情关难渡。枕边人抵得过千军万马,她一个就耗尽了他所有心力,盼着今后能顺风顺水,且过几天受用日子吧。
第136章 东风主张
皇帝到底自律,怕落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名声,加之锦书不是个缠人的,伺候着洗漱了,用了一盏奶/子就往乾清宫办正经事去了。
才走到乾清门上,就看见庄亲王在隆宗门上探头探脑。他顿住了脚,“怎么这会子来了?”
庄王爷搓着手跑过来打千儿,“臣弟给皇帝哥子道喜儿了!昨儿夜里宿在毓庆宫了?”
皇帝横他一眼,虽装模做样板着脸,却没有怒容,还有些压制不住的沾沾自喜。回过味儿来,咳嗽一声,背着手跨进正大光明的门槛,边道,“你管得忒宽了!”
“甭介。”庄亲王一下揽住他的肩,陪着笑脸道,“瞧瞧今儿,春风得意,红光满面,嘿!比进了补药还美!”
皇帝把他的胳膊掸开,“别动手动脚的,失了君臣礼数。”
庄亲王也不介意,跟着进了暖阁里,不等皇帝赐座儿,大剌剌往圈椅里一瘫,“咱们哥们儿,人前做做样子就成了,私底下还计较那些个!”
皇帝无可奈何,他皮厚得很,骂也没用,况且只有这么一个兄弟,手足之情深似海,只好由得他去。
他随手抽了折子来批,问,“皇贵妃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庄亲王道,“丧仪办得差不多了,钦天监定了时辰,明儿就出丧发送。午正二刻从神武门出紫禁城,鼓响三遍上御路出正阳门。”
皇帝叹了口气,“着诸皇子换孝袍子扶灵至正阳门,文武百官衮服跪送。”手上的朱砂笔一颤,墨汁落了一滴在折子上,边上的顺子忙拿帕子来拭,他说,“罢了,越擦越乱,搁着吧!”
庄亲王玩心大起,瞥了瞥李玉贵,调侃道,“大哥哥太过操劳,要保重龙体才好,怎么连手都无力了?还是传御医来请个脉,开个大补的方子照着抓几剂药吃,强身健体嘛!”张嘴又想说些别的,看见边上有人,便道,“顺子出去!”
顺子应个“??”,麻利儿退出了暖阁。皇帝乜他一眼,“你又要说什么荤话?”
庄亲王往前凑了凑,“最难消受美人恩啊,瞧您,眼眶子泛着青呢!昨儿夜里累坏了吧?几回啊?”
皇帝一扬眉梢儿,但笑不语,那神情魇足,想是满意非常。顿了顿道,“一即是多,多即是一。”
庄亲王笑个绝倒,“哟嗬,《华严经》叫您用到这上头来,佛祖该哭了!”
皇帝作势面上一凛,“这事是你命人干的?”又看了眼垂手侍立的李玉贵,“只怕还有内鬼。”
李玉贵苦着脸对庄亲王道,“王爷,奴才原说不成,您瞧……”
庄亲王端着香片茶呷一口,似笑非笑的默不作声。
皇帝拍炕桌道,“李,你给宫妃下毒,这罪名论起来,够杀十回头的了!”
李玉贵上下牙磕得咔咔响,腿一弯就跪下了,响头几乎把金砖碰出个洞来。哆哆嗦嗦道,“主子嗳,奴才是……是心疼您啊!求主子念在奴才一片孝心,饶了奴才的狗命。”边说边偷觑庄王爷,心道这位爷真是不能倚仗,还说出了事他兜着,这会儿没事人似的,和他浑身上下不搭介了。
皇帝闲适歪着迎枕上,突然笑道,“你办得好,上内务府换牌子去,升你做六宫副总管。”
李玉贵愣住了,一时转不过弯来。庄亲王拿脚尖踢他,“挺机灵个人,怎么一下就傻了?还不磕头谢恩呐!”
李玉贵眼泪巴巴的磕头,“奴才谢主隆恩,奴才一定尽着心的当差,好吃好喝先紧着谨主子,请万岁爷放心。”
这是个醒事的奴才,几句话叫皇帝不后悔自己的指派,愈发的受用,点头道,“这事只一回,再有下次朕就剥了你的皮!起来吧!”
李玉贵起身却行退出去了,庄亲王正了脸色,道,“万岁爷,湖广的案子办妥了,太子近两日就要抵京,您预备怎么处置?就这么听之任之?”
皇帝神情落寞,蹙着眉道,“朕心里也烦闷,这会子就办,朕下不去那手。”
庄亲王窝在坐褥里缄默下来,他也不明白东篱怎么会脑子发热做出这种事,这不是孩子过家家,谋逆是什么?是杀头的大罪啊!皇帝眼下尚能忍,但是这好耐性儿能坚持多久,谁也说不准。皇权怎容亵渎?天威怎容触犯?这傻小子,难不成还要为情送命吗?
论理儿他是亲叔叔,侄儿办错了事他该给提个醒儿。可他不敢,万一逼得太子一不做二不休,反倒促成了他起事。
能让庄亲王脑仁儿疼的事真不多,这就是一桩。他冥思苦想,想不出解决的好方法,他说,“万岁爷,臣弟求您一桩事,倘或真有了那一天,请您好歹瞧在骨肉的情儿上,别要了他的命。至于豫亲王和勒泰,用不着您发话,臣弟替您代劳,自然收拾得干干净净。”
皇帝眯起眼,“你说,如果东篱篡位成功,他会怎么处置朕?”他涩然笑了笑,“他那样恨朕,八成会杀了朕。”
庄亲王心头打了个突,忙道,“东篱心性儿不坏,断不能做出弑父的事来。”
皇帝冷冷一哼,“他大逆不道,亏你还说他心性儿好!他以为篡了位就能抢走锦书?不管他成没成事,太皇太后、皇太后都不能叫锦书活着了,红颜祸水,锦书死路一条!”
庄亲王抬眼看他哥子,心想或许锦书死了,父子就不会反目了,这女人的确是个祸头子,杀了倒也不为过。
“皇兄,倘或皇祖母她们容不得锦书,您又如何自处?”庄亲王加着小心的问,“那头赐死,您怎么办?”
皇帝转过脸定定看着他,满眼阴鸷,“朕活着,就不会让人动她,除非哪天朕薨了,到时顾不上了,只有撂开手,各自超生了。”
庄亲王困难的吞了口口水,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到死都护着她,长辈也好,晚辈也好,谁动她就和谁拼命!唉,真是疯了!宇文家的男人本就有个病根儿,不动情,万事好说,一旦心里装了谁,那就难断了。远的不说,就说他们的老子,高皇帝英雄一世,最后怎么晏驾的,皇帝比谁都知道!如今自己也要走上父辈的老路,倒真成了情天子了。
庄亲王透过槛窗朝远处眺望,乾清宫正殿汉白玉石台座势高,下劲儿看,越过重重宫墙,能看见慈宁宫的重檐殿顶和飞檐最高处,脊背上插着剑、身上拴着链子的吻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