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一下子慌了神,她本?就是被分配来藏娇院侍奉苏姨娘的婢子,若是姨娘今日不高兴,恸哭了这?么一场,这?等事情让爷晓得了,她和蝶儿这?两个近身?伺候的婢子,可是要被拉到刑房打板子的。
靳指挥使也算是上京新贵,是在锦衣卫当?人上峰的,御下极严,他在靳府立下的规矩也大,轻易不罚下人去刑房,可若是去了,那可是要当?众挨板子的,府中仆婢均要围观受刑者挨罚,又疼又羞,臊都臊死了。
还记得上回,刑房的门难得开了一回,孙嬷嬷这?刁奴被架在刑凳上,板子打在她的身?上,很快整片后背的衣襟都被血洇得湿透了,成片的红,没?死也要了她半条命。
暗香入府三年,从未犯过错,若是今日因苏姨娘恸哭而被拖累受罚,入了刑房,她就是有理也没?处说啊。
暗香赶紧用自己的一方手帕擦拭苏姨娘的眼泪,好声好气?地哄着,半晌,苏姨娘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泪腺。
平心而论,美人泣泪,别走一种凄美艳绝之?感,妖冶绝伦,跟无间地狱中偷跑到人间来吸男子精气?的艳鬼似的。
只是,此刻暗香担忧自己会被苏姨娘拖累受罚,因而无心欣赏这?一副美人饮泪图。
“没?有,我这?是开心的,这?饭菜也忒好吃了,我太高兴了,因而才喜极而泣,饮泪难止。”
苏皎皎任由暗香拿手帕替她擦拭眼角的泪,她逐渐地止住了泪,她撒了个小谎,睁眼说瞎话,眼睛眨都不眨的,此刻她的脸很红,心跳却是四?平八稳的。
事实上,她是用饭吃到一半,突然回想起?昨夜,靳星渊的所作所为,他将对她的折辱作践理所当?然地视作对她的偏宠疼爱,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模样。
怒从心头起?,泪从眼边生。
她一下子没?忍住哭泣了起?来。
第39章 匪君子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苏姨娘, 是蝶儿之前?做饭太难吃,以至于您今日吃到了真?正的珍馐,好?吃得喜极而泣了么?”
蝶儿从小未念过书, 字也不认得几个, 方才?苏皎皎说喜极而泣四个字, 她如今也是拾人牙慧,才?这般开口询问道。
只是, 蝶儿也真?是个太实心眼儿的丫头了吧。
苏皎皎心中暗笑, 她不过是不愿将自己饮泣的真?正原因告诉暗香和?蝶儿她们, 觉得为了一个男人而哭得不顾形象, 实在是太过于丢脸。
暗香都看出来了,可蝶儿却是真?的信以为真?,该说她蠢笨呢, 还是说她有一颗赤子之心,天真?烂漫呢。
“没有,蝶儿做的饭菜超级好?吃的,比这逊色不了多?少,只是一山更有一山高嘛,靳府卧虎藏龙,怪不得蝶儿你之前?没能够成为府中的膳房婢女呢。”
苏皎皎看着蝶儿一脸认真?地怀疑自己制膳是否很?难吃,苏皎皎心中有点不好?意思, 她赶紧好?言安慰道。
“这不是有幸成了爷的侍妾嘛,否则我这样的人,哪里吃得到这般的珍馐佳肴, 餮足我的口腹之欲呢。”
似乎怕蝶儿脑子转过来,不信她仅仅是因为吃到好?吃的饭菜而喜极而泣,苏皎皎又?破涕为笑, 红唇唇角漾出一个笑容来,出言多?解释了几句。
“能够被爷看中纳入府中当良妾,吃喝不愁,鲜衣美婢,实在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苏皎皎的红唇浅笑,半是真?诚,半是心虚的添嘴道。
这一半的真?诚,是她的的确确要感谢靳星渊,如果不是他愿意搭救她,那么她如今还沤烂在芙蓉楼这座秦楼楚馆内接客呢,清白之身不保,一辈子困在芙蓉楼,不得脱身。
直到她白发色衰,无法以色侍人,被发配到庖房中当个灶下?婢,又?或者红颜未老就接客过多?,染花柳病而亡,草席将她的病尸一卷,扔去乱葬岗。
他的确救了她,他的确对她有大恩。
这一半的心虚,使她并不觉得这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她虽入过芙蓉楼当过贱籍官妓,可她也曾是镇远侯府的嫡女,心气儿高得很?,她可以为了报恩以色侍他一年,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来偿还他对她的大恩。
却不想一辈子被他囚在身边,喜乐哭笑都由他做主。
更不想囿于这后宅内,将来成为他众多?姨娘中的一个,为了分?得他一星半点的宠爱,同?主母、别的姨娘、通房丫鬟们勾心斗角,在他面前?放下?全部的尊严来讨好?媚主。
如此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同?诏狱中身陷囹圄的囚人能好?得了多?少?
她下?定决心,要尽快寻个机会将自己的平头良籍给想法子从靳星渊身边偷出来。
等他的后宅有了主母、姨娘、通房丫鬟,变得花团锦簇,莺莺燕燕,不止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便拿着自己的户籍,在外面黑市拿到出京的路引,然?后赶紧跑路,从此山遥水远,海角天涯,死生不见。
只是,她的户籍到底被他藏在府中哪里了呢,她好?几回?都对他暗示过,说想要看一眼自己身为“苏皎皎”的那份合法户籍,否则总是心中不安,可每回?他都搪塞过去了。
看来,下?回?再问他的时候,她要准备许多?坛他最爱喝的杜康酒,灌醉了他,再问,看看他能否酒后吐真?言,说出些实话来。
此刻的苏皎皎微微瘪着嘴,雪白贝齿咬着红唇内侧软肉,都咬出牙印来了,她心中苦闷不已,她方才?安慰完蝶儿,心中思绪万千,下?定决心,即便是她已经从靳星渊的外室转正成了良妾,她逃跑的心也不能动摇。
对的,舍弃尊严,支离傲骨,用一身皮肉侍奉他,取悦他,直到他有旁的新欢,这已经算是偿还了他的深恩。
她从前?身为贵女的教?养仍在,这使得她无法忍受自己给人做外室或者做妾一辈子,被主母磋磨立规矩,被妾排挤搞内斗。
对于苏姨娘安慰蝶儿而随口撒下?的几句小谎言,一旁立着伺候的暗香,却是有几分?鄙夷,她觉得,这苏姨娘怪不得是小门小户的外室出身,除了一身狐媚皮囊,以色侍爷,她还会做什么?
也不知道今日差点连累她和?蝶儿遭殃去刑房的这一通恸哭,到底是嫌弃昨夜爷没有早点来藏娇院同?她“洞房”,又?或者真?的是今日的午膳太好?吃了,她想到自己曾经身为平民的清苦生活,一下?子哭出来了?
爷怎么就中意她,一个低贱的外室女,圈养在甜水巷一阵子,将来玩腻了就扔了,然?后给她一大笔银子,好?聚好?散不好?么。
居然让一个低贱的外室女入府当姨娘,真?不晓得,爷怎么就着了苏姨娘这狐媚子的道了,将爷的心迷得七荤八素的。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暗香觉得,这话形容爷,再合适不过。
暗香虽为奴籍的奴婢,身份低贱,可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有心,她心中也对靳指挥使暗生情愫,只是,她晓得自己人微言轻,命格低贱,不配让指挥使大人这尊无心无情的神祇动了凡心。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要能够在府中,在靳指挥使身边当个小婢女,规规矩矩地做事,偶尔能被他的目光扫视一眼,她便心满意足了。
她愿意一辈子当爷的婢女,伺候他一辈子,不敢横生妄念。
三皇子送来府中的美婢阿紫被马鞭活活打死的下?场,府中的婢女彩云被发配到洗衣房做苦工的下?场,妄图爬上爷的床的奴婢最后是怎样一个悲惨的下?场,暗香也是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