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果然不错。

少年十岁踏入炼气期,其时他母亲已经病逝。秦老爷在祖宗祠堂内待了多日,出来以后叮嘱儿子,要韬光养晦,此事除了父子二人外,就是天知地知祖宗知,不能再告诉旁人。

在秦家一应下人面前,秦少爷依然在努力准备,等灵气充入经脉那日。

秦老爷欣喜之余,又忧心忡忡,心道:儿子如此天资,在这座小城之中,未必是好事。

可等数年过后,归元宗收徒的消息一路往东,传入秦府。秦老爷拍案一笑,“我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今日!”

于是为儿子准备行装,送他西行。

少年一路赶往郢都,路上几次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日影剑出,劫道山匪无一逃脱。而少年慢悠悠地擦着剑上血,闲闲一笑:“没有几分本事,还敢出来劫道?”

他年纪尚轻,不过十五六岁,眼神清亮,带着十足少年气。

归元宗势大,人人心向道途。魔族已被赶入南地三千年,妖邪心法传承断代。可这并不意味着,碧元大陆上唯有善人,再无宵小。

打劫赶去郢都、姑苏、咸阳三城,期图被归元宗收作弟子的年轻人,历来是各山山匪二十年一度的大买卖。

他们也会挑软柿子捏。而在山匪眼中,年纪轻轻、孤身一人的少年,就是个十足的软柿子。

可惜山匪打鹰多日,终究被鹰啄了眼。

因身侧人多,郢都雨中,少年自觉地把伞举高。

他在同龄人里算得上高挑,可年纪尚轻,还没完全长开。要把伞撑高,就得举起手来。

路上结识的友人见了,笑他:“子游,你这样子,当真怪哉。”

少年就跟着笑一笑。楚慎行看他侧脸,这一笑之下,少年眉梢眼角都显得出奇俊秀,恰若生辉。

他对友人说:“我这是懂礼谦让”嗓音一样带笑,又叹口气,“怎么觉得人越来越多?”

“这里找不到能住的客栈吧,人这么多。”同行一个小胖子四处张望,“柳叔,你说?”

同伴喊着话,那少年便转脸,去看方才人群中那一道影子。

他视线与楚慎行相对。

这一眼,秦子游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谁。他抱着一个念头:这就是归元宗仙师吗?

步法飘逸,当真令人艳羡。

待我入了归元宗,勤学苦练……他日,我也能做到这般?

秦子游思及此处,心中鼓噪。

下一眼,那仙师没入人海之中。

秦子游微微遗憾,收回视线。

他暂时不知道,仙师并未远离,而是始终注视自己。修为相差太多,秦子游倒是会用神识探测周边环境,奈何周边人流熙熙,神识铺出去,便如水入了油锅,无数细微动静纷涌而来,搅得他头都要痛。

这一日与楚慎行记忆里的过往没什么不同。

在见到过去的自己后,他视线又落在旁边的小胖子、青年人身上。

楚慎行花了点时间,慢慢想起来,自己来郢都的一路,是遇到一些“友人”。

小胖子姓孙,他口中的“柳叔”,则是家里为他请的护卫,一位炼气中期的中年人。

至于小胖子,他堪堪引气入体,马上要过二十岁生辰。自知仙途无望,即便运气甚好,也至多能进入归元宗外门,负责一些杂事,眼看旁人修行,自己却始终不得进境。磨上十几二十年,心气消磨完了,再还俗归乡。

这种人太多,连孙胖的护卫柳叔,也是其中一员。

回归俗世后,他们大都会选择进入一些官宦之家,充当护卫。也有人在凡人城池当了将军,三国交战时,双方将领,没准儿就曾在归元宗外门以“师兄、师弟”相称。

此番赶来郢都,孙胖主要是为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西行过程中,遇到秦子游,算是孙胖的一大收获。在他看来,以秦子游的修为、身手,外加年纪,这位小友不单板上钉钉地能拜入归元宗,甚至很有可能成为内门弟子往前一步,成为亲传弟子,也并非没有可能。

秦子游倒是没这么自信。听孙胖说起这些事,总有些哭笑不得。

至于另一个刚刚与秦子游玩笑的青年,姓张,名叫张兴昌。

他不爱学剑,更喜欢抚琴弄弦。可惜西行一路,不好带上常弹的琴,只好在行囊里揣一根笛子,聊以自`慰。

张兴昌被选入乐峰内门。在归元宗的前几十年,秦子游和他时常来往。可往后,张兴昌勉强筑基,却不能再进一步。百年将至,他白发苍苍,面容清癯。可昔日好友依然年轻、隽逸,顶着一张数十年不变的面孔,听他在高山之上弹了最后一首《折柳曲》。

接着,张兴昌溘然长逝。

他怀里依然抱着那架古琴。前一刻,秦子游在与他讲话,让他看新起的晨光。下一刻,秦子游意识到什么,眼眶微微酸涩,不忍转头。

而在那之前,秦子游已接连接到父亲去世、孙胖去世的消息。

他的“尘缘”彻底了断。往后,与他相牵挂的,唯有师门。

楚慎行记得,那会儿,宋安还来安慰自己。

他说:“子游,你天分甚高,继续往前,周遭的人会越来越少。但也有人,能和你走到最后。”

楚慎行问:“师尊,什么是‘最后’?”

宋安坐在他身边,温润如玉,眉眼清俊,说:“自然是得道飞升。”

楚慎行失笑。

他那会儿的确因为宋安一番话,而心境开阔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