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疏月不由笑了:“这座卧云精舍都是您的。说起资费啊,我十几年钱,还真的存下了一些。大约有个二三十量的银子……你……想不想去吃些什么。我带您去逛逛吧。”
皇帝走到他面前,抬手替她摘掉头上的落花。
“不吃。留着。”
“啊?留着做什么。”
“听说你年少的时候,连一朵绒花都没买过,朕一直在想,如果朕那个时候,知道是你在修缮卧云,朕一定每一年都给匀给你些银子,让你买得起花儿和簪子。所以这些钱,留着,朕一会儿带你去东市买簪子去。”
“还挑白玉的吗?”
她说着笑出了声,一旁的何庆和张得通也跟着笑了起来。
皇帝有些无措,喝道:“笑什么!”
张得通与何庆都闭了嘴。
王疏月却迎向道:“其实,我喜欢烧蓝和点翠的,偶尔也喜欢金银错的。”
“呵,朕从前赏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因为,那个时候是主子赏奴才,奴才哪里能说什么。”
皇帝品出了这句的意思,一面点头一面道:“朕懂了。”
“不过,但凡是您喜欢的,我都喜欢。您尽管挑吧。我今儿……要珠玉满头,做个好看的姑娘……”
***
史料上并没有帝妃东市同买簪的记载,然而,长洲的民间却一直流传着皇帝在紫云铺中,为皇贵妃挽发戴簪的故事。其间皇贵妃踩到了皇帝的衣袍,皇帝便在紫云铺前绊了一跤。后来,云铺的掌柜不敢再用那道门槛,索性把它砍了下来,放到殿中供奉起来。
年年岁岁,人们口口相传。
故事之中的皇帝刚硬,贵妃则是一位温柔汉女。百炼钢遇绕指柔,在那个直视天严颜就要被砍头的时代,人们都为这个“穿龙袍偶尔有会被你绊倒”的故事入迷。
***
昌平三十年。
皇贵妃王氏病逝在畅春园中。
三十年的冬天,皇帝亲自扶棺入茂山地宫。
而后的十年,皇帝一直不曾再册过皇贵妃,也不再立后。封禁翊坤宫,再也不准任何的嫔妃入住其中。
次年,皇帝在镂云开月地境上开建御园,其中有一处地方,钦赐名为驻月堂。而后的十几年,皇帝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驻月堂里度过的。
生死皆有定数,无论冥冥之中,她有没有在前面等他,又或者下一世,他与这个女人还能不能再遇见,他都要坚韧地担着他的责任,关照他的子民,好好地把这一生,尽兴地过完。
昌平四十年,皇帝驾崩。
荣亲王恒卓继位,封四阿哥恒宁为平亲王,第二年又追封自己养母为后,在茂山帝宫,为帝后二人移棺相挨,完成父母生则同室死,死则同穴之愿。
往后的一个时代。
朝廷仍然是一片沉浮不定的汪洋,争夺和纷扰从不间断。
但皇族兄弟之间,终于不见上一代的血腥杀伐。
其实,时代给予每一个人的伤,都没有办法全然愈合。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之中,汉人的女子仍然难为嫡妻,满清的贵族仍然在做着血统高贵的虚梦。
女人仍然缠着足。
所有的宗教仍然沾染着政治的热血,无法清净地拯救任何一个人。
大堆大堆的文化,被焚在一轮又一轮文字狱之中。
这个故事中的男人和女人,也只不过是在最世俗的人间,悄悄地,掏心掏肺地爱了彼此一场。
生虽苦短,然既有愿同流,就请奋不顾身,不必害怕。
第134章 番外1:长洲少年时(一)
王授文其实是一个不大喜欢回忆过去的人。
其仕途一往无前, 人生也一路蒸蒸日上。好像无论过去有过怎样的挣扎, 都已是过眼云烟,不必再回头去看。
但他一直很想念吴灵。
他甚至觉得, 他和吴灵之间的情感,经历一次由淡到浓,再到淡的过程。最后随着她的离世而化成一缕心头香, 在过后漫长的时光之中, 始终萦绕不散。
平昌十五年的深春。
四月间,正值杏花开放的时节。皇帝南巡, 正驻跸在长州, 王疏月同行,王授文也奉命随扈。年前,王授文收到王定清从四川寄来的家书。其间说:妻诞下第二子,母子皆安。请父亲在母亲生祭之日,将此讯代为相告。是时礼部刚放过春闱的榜,翰林院职闲,御前的政务也不算繁忙,王授文得了两日的闲时,便向皇帝告了假日,独自前往杏园。
吴灵死后的第二年, 王授文便命人把她的灵柩送回了长洲, 葬在杏花园旁的王家祖坟园中。其实,长洲虽然是王授文和吴灵的故乡,却不算是他们生活最久的地方。王授文年轻时在抚顺做过官, 后来大清入关,他又跟着当时的五王辗转到了京师。一生颠沛至此终于在官场漩涡中心安定下来。艰刻的政治环境,富庶的生活,混成了一堆光怪陆离的假象,对于男人这种动物来说,却又极富吸引力。
王授文在京师是有归属感的。
吴灵却总是说再好的地方都比不上长洲。
“你们王家在长洲有卧云精舍,有杏花园,之前,要不是看在这两处地方的份上,我才不会嫁给你呢。”
“哦,感情你就是看上王家这两处产业,没看上我这个人啊……”
吴灵每回听她这么说,便会拿手臂去缠他的肩,将头枕在他肩颈窝子里,哈着热气撩拨他:“不是不是,我也是逞一时嘴上之快,我嫁给你啊,是你这个人好,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