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1 / 1)

初春时节, 刚过元夕不久。江汉大地乍暖还寒,路旁各色树木抽芽,山麓却还有未化的残余积雪, 被阳光一照,熠熠生辉。

但这几位陌生来客并没有心情欣赏风景。

乡间的水泥路面狭窄逼仄, 两辆车交汇都够呛,得借路肩通行。Gareth驾车左支右拙, 艰难地从回乡省亲的返程车流中挤出一条通道。

章凝倒是早已习惯颠簸, 艾沙一张脸被晃得苍白如纸。

“陆霜真的没来啊?”她忍不住开始找话题。

“上?次他差点小命交待, 章姐怎么敢让他来?”Gareth笑道, “何况他出外勤几个月, 大中华区早就嗷嗷待哺, 好多事也?要他镇守北京处理?。”

“他真的要……”艾沙有点犹疑, 没有接着?说下去。

她不说, Gareth也?知道她想?问什么, 不由摇摇头叹息道:“虽然我?是从北欧调来的,但这事总部做得确实不厚道。违背几百年来一贯奉行的准则, 等同于最基本的信任破裂,也?难怪陆霜反应这么大。”

“就怕……会有别的麻烦。”

艾沙嘟囔一句,也?不再继续话题。没有陆霜这种大话痨, 车里?实在安静得可怕。

章凝不置可否, 望向窗外远山。

他们要去的地方?藏在重峦叠嶂之中, 是一个土家?族聚居的小村庄, 数年前还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好在这些年基础设施建设有所跟上?, 尽管逼仄,至少还有水泥路可通行。

车是从最近的城里?租的, 没见过这等高难度场面,歪歪扭扭驶上?盘山道,又跌跌撞撞翻过两座山脊。

终于寻到目的地,勉强停在村口。手?机信号见底,好在一旁等候已久的年轻姑娘迎上?前来。

“你?们好,是北京来的考察队吗?”姑娘约二十三四岁,双颊还没褪去婴儿肥,被冻得微红,笑起来眼角弯弯,很是可亲。普通话的口音略微生涩,大概是当地人。

“你?好!”Gareth开门?下车,赶紧打招呼。

看见他的长相,姑娘有点犹疑,眼中又透出些好奇:“你?……”

Gareth会意,立即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证件递过去:“您就是白落竹姑娘吧?”

被叫出名字的年轻姑娘确认材料无误,一咧嘴,露出灿烂笑容:“别客气,是我?。你?中文讲得很好啊!”

“跟我?来吧!”她转身,引着?几位异乡的客人往村里?走,避开雪化后的泥泞水坑,驾轻就熟。

几个人跟在她身后左右张望,章凝抿着?嘴,眉头紧皱。

他们去过的偏远之地并不少,但第一次见到深山里?有人居住的荒村。

薄瘠的水泥铺就路面,接壤的便是旁侧人家?的院子,遍布水坑和污泥,鸡鸭类的家?禽来回踱步,闲适地低头寻找食物。屋檐、墙角到处堆着?未化净的残雪,有些已被踩实,脏污不堪。

一路行来,惊起不少戒备的犬吠,但唯独没见几个人。

“春节刚过,年轻人基本都回城里?了,”白落竹热情地介绍,“现在村里?就剩些老人小孩,所以安静得很。”

如她所言,偶尔有人路过,也?都是黄发垂髫。他们互相打招呼,几句只言片语,听不懂具体内容。

跟白落竹的表现不同,这些当地人尤其是对章凝和艾沙,反应俱是出奇地一致,目光既戒备,又直白,称不上?有多少善意。

“我?也?是土家?族,毕业就回来当大学生村官,”白落竹语气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和外来人打交道,“村里?其他人都不懂普通话,你?们有任何需要就和我?说。”

章凝打量着?瘦小羸弱的年轻姑娘。与路过的土家?族当地人相比,她的打扮时髦许多,羽绒服牛仔裤,但在料峭的春寒里?瑟瑟发抖,看上?去弱不禁风。

“我?们之后的向导也?是你??”章凝的问题仍是直击核心。

白落竹点头:“我?们村在神农架的西南角落,要去深山里?面,路还远着?呢。不过我?只负责带你?们到景区,剩下的未开发区域,可能就得你?们自己?走,我?会留在景区等着?接应,到时候有信号就联系我?。”

转过弯来,地势渐高,水泥路面已尽,地上?稀稀落落铺着?些石板,权做落脚。

“这是我?家?,今晚先在这里?歇歇吧,”白落竹伸手?迎道,“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去山里?。”

章凝抬头,仔细打量眼前奇特的建筑构造。

这是鄂西土家族典型的民居建筑,与她在三星堆见过的干栏式房屋不同,正屋建在实地面,厢房三边悬空,以柱支撑,下方?堆放杂物,蓄养牲畜,所以名为“吊角楼”,而非常见的“吊脚楼”。

白落竹的家应该近些年修缮过,除屋顶添些新瓦,其余柱梁包括地板都是杉木所制,刷过桐油,干净敞亮,楼角飞檐翻翘,如燕雀之姿,展翅欲飞。

白落竹引来人进堂屋,正壁下点着?香,檀气馥郁,筒中还有残灰。屋中家具都是竹木制,桌椅简单干净。

“随便坐,我?去准备热茶,”她回头笑道,“山里?比外面可冷得多,你?们肯定受不住。”

这么多年来,去往神农架考察的人员前后也?有好几拨,她只当这几位也?跟以往一样,是首都来的考古或生物学者,习惯北方?城市暖气,难捱鄂西北的湿寒。

虽说他们年纪小了些,样貌也?出奇地多元化,但她自己?这个刚大学毕业的,倒也?做了村官。

时代?天?翻地覆,什么变化都不足为奇。

章凝在一侧坐下,对面的墙上?也?是杉木,用细钉挂着?些相框,照片中的人都各不相同,看上?去似游客打扮。

正中央其中一幅却是全家?福。是胶片相机拍出的彩色照片,划痕磨损斑驳,右下角标有时间戳,拍摄于1999年8月。除老人长辈外,照片中还有一名女?子,与女?童时期的白落竹年纪相仿,两人相貌相似,大概是姐妹。

年轻姑娘提茶壶出来,注意到章凝探究的视线,便笑道:“这几年偶尔有些游客来,我?这儿地方?大,有时候也?兼做民宿。这些都是合影留念。”

她递来斟好的茶杯:“这是我?们当地产的茶,名叫碧玉春毫,好喝着?呢,不过要小心烫哦。”

青瓷杯映着?绿茶,碧色更重,相映成趣。

不知是刻意避而不谈,还是并未留意,白落竹没有对墙上?的全家?福照片做出任何解释。

艾沙喝一口茶,闻言也?跟着?望去:“你?和小时候长得好像啊。”

白落竹的视线随之落到照片上?,微微敛笑:“是啊,大家?都这么说,也?说……我?很像姐姐。”

“她……”艾沙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