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天黑向来很?早, 才过七点,夜色已深重。
漆黑如墨的海面上,救生艇安静地?随波缓流。随船携带的燃油不多, 便仅开着?一盏黯淡的桅灯,映出船舷外蓝灰色的水面, 稍远处就完全落入黑暗,好像某种庞然?怪兽的巨口。
陆霜钻出船舱时, 章凝正坐在甲板上, 吃下最?后一口压缩饼干。
粗粝乏味的口感配小包装罐头, 也就是垫一层腹底的事, 聊胜于无。
“我?刚去?清点过, 剩下的物资不多, 淡水食物都勉强只够撑五天, ”他垮着?脸, 在她对?面坐下, “在等到救援之前,恐怕我?们每个人的配给还得削减。”
这已经是他们在海上漂流的第三天。
海啸渐渐平息, 但空气中?仍然?飘着?火山灰,气味微有些刺鼻。
之前为以防万一,陆霜与总部约定过每天会准时汇报位置情况, 因此乐观估计, 在发现失去?联系后, 对?方大概很?快会派人来搜寻他们。
然?而现在海啸的余威仍在, 美?国东部沿海地?区恐怕也正处于混乱危险之中?,通讯信号更?是全无。
从哪里能调到救援, 又什么时候能抵达,并?在茫茫大西洋中?发现他们的踪影, 完全是未知数。
“你的身体怎么样?”章凝难得开口询问?。
“还行,疼痛有缓解一些,好歹能睡着?。”陆霜有点诧异。
以他的受伤程度,原本应该上岸之后立即送入高压舱疗养,否则很?容易留下后遗症。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漂在海上,生存都成问?题。
“之后我?的配给部分,给你。”她淡淡地?说。
陆霜慌忙抬头:“不用不用。你现在可是我?们老大,削减谁都不能削减你的配额。”
“不用在意,我?习惯了,”章凝说,“要做星舰舵手,极限生存也是必修课。”
陆霜轻叹:“如果真到弹尽粮绝那一步,食物问?题可以靠打海鱼解决,麻烦的是淡水。”
因火山喷发,空气被严重污染,即便运气好遇到下雨,也大概率是无法饮用的酸雨。
“到时候再看。”章凝点点头。
为防止出现意外,四个人约定轮岗守夜。由?于食物不足,Gareth和艾沙已经早早睡下保存体力,等待后半夜醒来替他们。
船上一时很?静,只有海浪轻缓地?拍打船舷,仿佛某种温柔又怪异的韵律。
很?难想象,几天之前这片汪洋曾掀起过数十米高的浪墙,发泄海底的滔天巨怒。
“当时你去?底舱找伊迪丝,她有留下什么线索么?”章凝打破寂静。
陆霜低下头,不由?回忆起那顿汉堡可乐的热量爆炸套餐,在眼下看来简直堪称丰盛奢侈。
“她提到过一个德国人,似乎叫施奈德,全名不知道,”他答道,“听上去?似乎这个德国人很?厉害,几乎是无所不能的程度。”
章凝笑道:“无所不能?”
“我?也觉得很?玄乎,”陆霜附和,“不过德国人这个身份,我?很?难不联想到成都老工业区那家制作刀具的德资公司。”
“你的意思是,‘夏云笙’和伊迪丝他们很?可能都是受雇于这家公司?”
陆霜一时愣住,不由?苦笑一声,心里有点酸涩泛起。
“你还是习惯这么叫他。”
章凝抬眼看他,不明所以。
当初章凝义无反顾选择跟“夏云笙”去?死亡谷后,陆霜曾经无数次揣测过他们的关系。虽然?后来她提到对?方或许有她父母的音讯,但这件事在他心里像一根刺,很?难不在意。
“叫顺口了而已。”
“你和真正的夏云笙……”他开口试探。
“战友,搭档,引航员。”章凝有点不耐,“我?解释过很?多次。”
陆霜无言以对?。他向来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唯独在章凝面前,经常被怼得哑口无言。
但他真的很?想知道。
沉默片刻后,他再次鼓起勇气:“你们之前没?有超出普通搭档情谊的感情么?”
“我?听说,如果一对?男女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会很?容易对?对?方产生好感,”陆霜有点慌乱地?给自己找补,“心理学有个类似的名词,叫做‘吊桥效应’。”
章凝翻个白眼,匪夷所思地?看向他:“那我?和你经历的险境也不少,你有吗?”
“啊?”陆霜再次哑口无言。
但章凝似乎并?没?有认真在问?他。
“夏云笙?”她摇摇头,只是露出微笑,非常清晰地?说,“我?永远不可能对?一个不尊重我?、学不会正视我?的男人产生好感。”
“怎么会?”陆霜很?惊讶,“你的智商、实力超过世界上99%的男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章凝摇摇头,苦笑:“我?倒也不会上天遁地?,要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流。”
“那些男人更不会。”陆霜双眼直视她,笃定地?说,“他们只是普通而自信罢了。你和艾沙,都是我见过的少有的非常厉害的人类,我?自愧不如。”
他说的是“人类”,而不是“女性”。
陆霜低下头,似乎想起什么,有些伤神:“我?是不是没?提过,我?的母亲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科学家?”
“我?见过你的全家福。”
陆霜大惊,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